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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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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何会是入赘?”

    温阑耐心解释,“容家是商人,虽说是皇城首富,身份定位之差毕竟摆在那里,哪里配让长郡主下嫁。你的身份与长公主不差多少,择婿流程参照驸马,必定是达官显贵的子弟,或是从宗室中挑选远亲,才有资格与你相配。我知你想问同是从商的温家,为何我能嫁给敬王爷,温家族人中有不少致仕为官,也曾出过位极人臣,而我手握十二禤阁力量,能嫁给他自然是名正言顺。”

    “不,母亲曲解孩儿的意思了。”郦清妍摇头,“妍儿想问的不是温家,而是奇怪母亲为何会相中容潋,一个外人眼中的瘸子,永远站不起来的人,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正常的思路,不该是母亲劝我离他远一些吗?”

    温阑微微笑了笑,“你和容潋之间的事,我并非全不知晓。他虽是商人,性情却极佳,样貌也是不差的,与你又能说得上话。何况我听说,你亲自治了他的腿,为了免受栖月迁怒,将他保护得严丝密缝,若说你心中对他没有感情,我是不信的。”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你终究要长大,要嫁人,除此之外,只要有我在,你便什么都不缺了,不需要委曲求全嫁一个你不喜欢的,既然如此,眼前有一个现成的顺心顺意,为何不要?只要你嫁了人,摆脱寒女身份,慕容家那两个小子自然就会死心,不再与你纠缠不清。你觉着我说的对是不对?”

    “母亲曾说有法子让我摆脱栖月的纠缠,这个法子就是让女儿尽快成家么?”郦清妍掩唇而笑,“只是同他走得近,便已经时刻提防会否被栖月迁怒,若是真与他成了亲,栖月灭了他满门,我该如何是好?”

    温阑没有半点担心,颇为霸气道,“你现在手握的力量已经能够与他抗衡,怕他作甚?”

    “母亲真是……”郦清妍笑了笑,“女儿终于知道王爷对母亲的深情缘从何起了,若妍儿是男子,也定会为母亲深深吸引,情根深种,无法自拔。”

    温阑被她说的直笑,“快别把话题扯远了,你且告诉我,你是怎么个想法。”

    郦清妍将膝盖上衣裳的边角抹平,摸着上面精美的刺绣,手指沿着缠枝纹的纹路慢慢描绘着,“先摆脱这寒女身份吧。”

    “然后呢?”温暖很显然不想就此放过她。

    “然后妍儿不想容潋入赘,妍儿要正大光明的嫁给他。”

    温阑一怔,发现自己方才对为何让容潋入赘而非郦清妍下嫁原因的解说,完全没有起什么效果。虽说下嫁并非不可,她只担心郦清妍受了委屈。但是转念一想,以这丫头冷冰冰的性子,这世上怕是没有人能够让她受委屈。何况有敬王府撑腰,她的母家地位比温阑还要高,就算在容家横着走,也是无人敢置喙的。这样想了一番,便放下自己的坚持遵从郦清妍的选择,“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心的,除了他,妍儿也再挑不出别的男人能够托付一生,只不知容潋会否愿意娶妍儿……”郦清妍其实有些担忧,若容潋只因自己是恩人,而对自己格外信任与亲厚,从未奢想过有一天能真的娶到自己,会欣喜若狂,还是觉得压力太大而拒绝呢?

    “能得长郡主下嫁,是容家祖上修来的福气,只要派去说亲的人说话方式不是那般强硬,别吓着了他们,就万事无碍了。”

    郦清妍顿时觉得奇怪,更是有些想笑,“难道不该是容家前来提亲吗?怎的全反了过来,母亲竟像是给儿子娶新娘子似的。”摇头晃脑地说,“或许母亲从来都把妍儿当成男子,而那容潋公子便是妍儿的小娇妻。”

    温阑戳她的额头,“你就知道贫嘴逗我开心。不过见你心情这样轻松,还有心思说笑,我就放心了。”

    “嫁谁不是嫁,就像母亲说的,容潋是现成的顺心顺意,在想要挑一个更好的怕是不能了,若不抓紧机会,等容潋公子的腿好了,只怕容家门口的媒人要排着长队呢,到时候鲜美可口的容潋公子就没有咱们的份儿了。母亲又教了妍儿一招,叫先下手为强。”

    温阑哈哈大笑,“你啊你,简直就是一块活宝,居然还敢说人家一个男子鲜美可口,你真是……哎,我该说你什么为好?”

    雅间门口传来一个轻灵的女声,“妍儿又讲了什么笑话,逗得母亲这样开心,快重新说来我听听。”

    郦清妍抬头去瞧,不是聆昐带着清婕还有温沁,又是哪个?

    聆昐穿了绛红绣白荷花的轻纱褙子,估计是太热了,半臂也不披,一身打扮非常清凉,完全没了以往若是出门必定七层八层的隆重庄严,现在看着可真真是个邻家调皮小姑娘了。

    清婕则一身妥帖的浅紫衣衫,不会抢了聆昐风头,也不至于让人忽略了她。和聆昐一起时,她总知道怎么穿衣服,既周全又合礼,心思细腻,可见一斑。

    而温沁与她俩清清凉凉的装扮相比,穿得更为隆重些。湛蓝撒海棠花纹的襦裙,外披藕粉双面绣琼花的褙子,一条与襦裙同色同花纹的半臂在绕过手腕直垂到地上,拖出去一截。盘着凌云髻,细细的金流苏从鬓角边垂下,随着行走步子发出窸窸窣窣的细碎碰撞声。她是正正经经的小姐,又想着要与长郡主同行,礼数上来讲,必须穿成这样,只是郦清妍看着都替她觉得热。

    郦清妍漫不经心回答聆昐的问题,“不曾说什么笑话,是你听岔了。”

    聆昐被堵得一噎,扑过来就要撕郦清妍的嘴,“分明有说,不然为何会无缘无故笑,我隔老远就听见了,竟然抵赖,你真是越来越坏了,究竟跟谁学的!”

    郦清妍轻松握住聆昐那两只不住乱挥的手,越过她看向站在后面的清婕,“你们去了哪里,我和母亲好等,等不及了,便吃了些小吃,你们若再不回来,我们可就不再等,叫人上菜了。”

    “没有找着七姐,昐五娘包了艘小船去湖上游览了一番,若不是肚子饿了,只怕这会儿还不想回来。七姐可有游湖没有?”

    “我到的晚,还不曾。”

    清婕便说,“那用过膳后带七姐去吧,夕阳里游西湖,别是一番风味呢。”

    “这个再议,快些叫人上菜吧,我可是真的饿了。”聆昐最大的本事,大概是把这些莽莽撞撞、听起来极失礼的话,全都说得跟娇嗔一样,让你觉得这就是她撒娇的样子,而非认真计较这样的言行举止,是否有损敬王府五小姐仪容。

    此时已是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红,落在偌大的西湖里,将湖水也变做红色。湖面上面仍旧有船和画舫漂着,陆续点上了灯,远处瞧去,零零散散的灯光如同洒在湖面上的星星,营造出一种唯美静谧的景色。

    游人渐渐少了,大家都去了城里,夜晚的街道上可是热闹得很,温沁也邀请大家用过晚膳,一起去游街。温阑说她乏了,要回去休息,让郦清妍同温沁她们一起玩。

    郦清妍对那夜晚集市却没有什么兴趣,她更想邀上一位知心好友,就在这逐渐安静的西湖湖畔,秉烛夜游,彻夜长谈。只可惜,似乎没有这样的人选,聆昐和清婕都是要和温沁一起去街上的,还在极力怂恿她跟着去,郦清妍越发兴致缺缺。

    正这样可惜着,雅间的门突然被敲响,小厮在外头禀报,“有位叫容潋的公子求见长郡主。”

    郦清妍与正准备离开的温阑相视一眼,她读出温阑眼中的意思:说曹操曹操到,祝你和鲜美可口的容潋公子聊得愉快。

    郦清妍:……

    聆昐很气愤,因为郦清妍要弃她们而去。温阑一把抓住阻止不让郦清妍出门的她,“不是要去游街?带着那个冷冰冰的木头疙瘩只会扫兴,你带上婕儿,跟着温沁好好去玩吧。”

    清婕一脸狐疑地看着郦清妍出了门,突然灵光一闪眼前一亮,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帮着温阑抓住聆昐。独留温沁一人一脸疑惑又无比惋惜的在一旁发呆,她觉得自己大概真的和长郡主无缘,今日已经连续错过两次,以后估计更是没有机会,想要和长郡主的关系,发展成她与聆昐那样的愿望,大概只能无限期延后了。

    郦清妍走出眺波楼,并没有看见容潋。跟着小厮走了一截路,直走到湖边,才看到一艘挂了琉璃灯的小篷船,船中央摆着一张矮桌,上面居然铺着笔墨纸砚,而容潋正坐在桌前,埋首仔细描绘着什么,应该是在作画。

    郦清妍走上船来,船面受重,轻微摇晃一下,她坐到容潋对面,对方的画正在紧要关头,注意力全在笔下,一时没分出神来和她打招呼。郦清妍探头去看了看,发现容潋竟然是在画她,线条优美流畅,用墨极佳,水平与她这个学了二十年的“老手”相比竟也不差多少。

    更为难得的是,他完全没受方才那一下摇晃影响,整幅画半点差错也没有。就算是郦清妍,在这摇来晃去的不平稳的小船上作画,画出来的东西只怕不能看,容潋却可以,这足以证明他绘画的功力远在郦清妍之上,这样的惊人天赋,是她从未见过的。

    想起白天他曾说过一句,他自认自己才华不低,这话不是在自夸,他在诗书字画上的造诣真的很惊人。短短的十八年成长岁月里,别的富家公子专注于吃喝玩乐游手好闲,而他因为行动不便,哪里都去不得,又饱受腿疾折磨,不仅没有发疯,还长成一位俊朗的佳公子,堪称奇迹。

    郦清妍并不出声打扰,十指交叉托着下巴,在朦胧的烛火之中看着他的脸,本就生的不俗的样貌,因为认真显得越发动人,能够让世间任何一个女子沉沦进去,再不愿出来。

    一旁火炉上的水开了,甘松进来要取杯泡茶,被郦清妍抬手挡下,“我来就好,你退下吧。”

    船已离开湖畔,湖风送来淡淡荷香,气温已无白日那般炎热,湖面异常凉爽,即使坐在炉边沏茶,也不觉得热得不能忍受。

    容潋喝的用的东西一向都很精致,他自己也是一个极擅茶道的人,对这些东西便格外苛刻,务必要尽善尽美合自己的心意才行,此番的茶叶与茶具也不例外,都是他自己带过来的珍品,郦清妍在沏茶时看着手中异常精致的东西,也觉格外有趣些了。

    茶水沏好时,茶香与荷花香气混在一起,笼着不说话却并不尴尬的两个人,将方才郦清妍在眺波楼所期望的场景营造得一般无二,于是突然就觉得圆满了。

    容潋的画接近尾声,正在提着作画的年月日,然后盖上印章,郦清妍此刻开口说话不会再打扰他。“潋为何要画我?”

    容潋没有回答,咬了咬下唇,似在思考该怎么回答。

    船篷外甘松突然冒出一句,“公子经常画主人,见不着的时候画的更多,他的屋子里全是主人的画。”

    郦清妍听得一顿,对面的容潋越更不好意思,开口时还是那句,“潋为何要画我?”

    “因为见不着,所以作画,聊寄思念。”甘松继续落井下石地告着密。

    容潋终于忍不下去了,“甘松你能不能闭嘴!”

    看着他快要恼羞成怒的样子,郦清妍笑出声来,“好吧,我不问原因了。不过知道潋总在背后画我,我很开心,你不要生甘松的气,他若不说出来,我就不会知道这件事,该有多可惜。”

    容潋的下唇快要被他咬出一个洞来,“阿妍不生我的气吗?”

    “不会。”郦清妍很高兴,“潋是第一个为我作画的人,能够占据潋的画纸,我很荣幸。”

    话语之中很是真诚,却听得出有一分笑意和调戏,容潋的脸眼看就要爬上红晕,慌张的把已经干透的画纸递到郦清妍面前来,“画的不好,阿妍看看,喜不喜欢。”

    方才郦清妍只看了个大概,知道他在画她,却没看清画中是个什么场景,此刻拿起来一看,才发现居然画的是一个书生和仙女,仙女自然是她,那书生面如桃花,带着三分羞怯,正是容潋。画面背景风光甚好,画中人物虽不挨在一起,彼此眼神之中却透露着浓情蜜意,让人想起无数的神话故事:非常应景的牛郎与织女,白素贞与许仙,还有更加贴合郦清妍在容潋面前那番胡说八道的狐妖与书生的传奇故事。

    “……”郦清妍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容潋总有一种本领,让她说喜欢不对,不喜欢也不对。各种话语在喉咙间滚来滚去,最终只能干巴巴笑一声,“潋还真相信阿妍的信口开河,把那个故事画出来了。”

    “阿妍说过的所有话,我都相信。更何况这个故事真的很美,不是么?”

    郦清妍的眸子颤动着,剧烈收缩了两下,一种别于之前所有心绪的情感蓦地生长出来,让她想和容潋分享一个好消息,得到一份确切的答案,以让自己心安。

    “潋。”

    “阿妍,我在。”

    “刚才和你分开,我回了眺波楼,见到了母亲,你猜她同我说了什么。”

    容潋接过郦清妍递给他的茶杯,想了想,抬起头来看她,“潋猜不到,阿妍直接说吧。”

    郦清妍说的非常平静,“母亲想让潋做阿妍的夫婿呢。”

    “啪!”容潋手中的杯子落到地上,发出一声响,并没有摔碎,里头的茶水泼了一地,小小的船中茶香更浓。

    容潋震惊得连话也不知如何说。

    “潋猜猜看,阿妍有没有答应。”

    容潋依旧震惊得连话也不知如何说,漂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直直看着郦清妍,好像他若是将目光移开一瞬,这人就会不见似的。

    郦清妍仿佛没有看到容潋的反应一般,直微笑着缓缓说道,“母亲想让潋入赘敬王府,怕我这个长郡主若是下嫁容家,会受委屈。”

    “那阿妍,是怎么回答王妃娘娘的?”容潋不知从何处借来的力气,好容易才问出这样一句话来。在郦清妍看不到的地方,他那颗心已经快跳得要炸裂了。

    “母亲只担心她的妍儿受委屈,阿妍却只担心潋受委屈,因为只要有你在,不会让任何人欺负阿妍。阿妍想要嫁给容潋,容潋愿意娶么?”

    被巨大的狂喜笼罩,那颗正疯狂蹦来蹦去的心无处安放,眼前是摇曳的烛光,和烛光中安静的美人,周围被夜色笼罩,只有湖泊上反射的零星灯光,在这偌大的空寂里,只听得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还有对面那个人淡淡的呼吸,本处于黑暗之中的他,却如同看见了晨曦,看到了一片光明。

    在面对一份于他而言永远不会有下文的感情,最是痛苦、挣扎、迷茫、不知所措之际,他听到了梦寐以求的话,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答案。

    容潋给郦清妍的回答是直接将她拉入怀中,用双手紧紧搂住。

    “我愿意。”他说,“我愿意!”激动的快要语无伦次,“阿妍,这是真的吗?告诉我这不是在做梦,你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我终于有这个福气和福气能将你抱入怀中,不会在梦醒过后发现一切都是虚幻。”

    郦清妍抬手描绘着他的眉眼,“潋,我在这里啊。我在你身边,这就是所有真实。”

    容潋将她抱得更紧,幸福来得太过突然,他只能紧紧抱着这份幸福的源泉,才能克制住自己想要大声喊出来,以求释放的冲动。

    他看着怀中之人的眼睛,眸底是他熟悉的柔和,参杂着冰凉的关切,以及即使在如此高兴的时候,依旧萦绕着的那份他无法猜透原因的哀伤,让他想要努力去暖化,去驱逐,去保护。

    “阿妍,我没有想到,真的完全没有。”

    容潋频频失态的样子,在郦清妍眼中无比可爱,“本想晚些告诉你,至少等伯父伯母到了杭州,母亲让人过去议亲,再同你说这个好消息。不过今夜花好月圆,气氛如此融洽,阿妍忍不住想要与你分享,看到你开心,就是阿妍最大的开心了。”

    “阿妍,我何德何能有此福气能够娶到你,莫非我曾经历十世苦难,让上苍动容,才让我们相遇?”

    “是否真的经历十世苦难我不知道,但是你上一世过得的确不怎么好,你没有让上天动容,而是让阿妍动容了,所以阿妍来拯救你,报答你。你上一世的好心,足以让你拥有这一世的好运。”郦清妍半真半假说道。

    “嗯?”容潋抱着郦清妍的胳膊有一点僵硬,这个人总是会在一些场合之下说出自己完全不能理解的话,但是,他却爱死了她的胡说八道。和郦清妍一起在即曳山谷里的那一个月让他明白,这个人在外人面前是极度正经的,只要和他独处的时候,才会变成这个样子。所以,她的一切胡说八道都只属于自己一个人,这个认识曾让他欢喜得好几天睡不着觉。

    而现在,不仅仅是胡说八道,这个人也全都是自己的了。

    容潋还是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他太害怕这只是一场梦,和曾经做过的无数次的梦一样,得到的一切,都会回归于无。

    郦清妍乖乖趴在他的胸口,头也埋在里面,声音有点闷闷的,“你中午说的等伯母来到杭州过后,会方便行事,所谓的事难道不是指拜访母亲,然后提亲吗?”

    “阿妍聪明,自然什么事也瞒不住你。”容潋宠溺地用下巴小心翼翼蹭着郦清妍的额头,这个大胆的动作,他想了很久,如今终于能实现,心中甜得简直要挤出蜂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