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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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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家富可敌国果真不只是传言,而温阑一人便坐拥温家一半家产,且全部财力远不止于此,有鑫莫为她经营,想不富甲天下都难。

    以前见温阑用的东西都非同凡响,知道她从不吝于吃穿用度,可真正看到那艘几乎要把河道占满的大船,郦清妍觉得自己一直太过低估这个母亲究竟是多么有钱。

    平日里出行所用的巨大马车直接从岸边开到船上去,各种杂役仆从上下搬运着物品,郦清妍掀起车帘往外一看,整个河岸都是敬王府的人。温阑的马车直接开到甲板上才停,四大丫头在前头带路,先将人领到温阑的屋子。

    这一行不只是温阑和郦清妍,清婕,聆昐也跟着。清婕听说她也能去时,高兴得一夜未能合眼。她的两个贴身丫头浅画和鱼笺,比心计不如弄香,比能力不足拾叶,其他长处挑出来竟连卷珠也不及。温阑实在瞧不上这两个唯唯诺诺只知道答娘娘说的对的姑娘,看在郦清妍对清婕看重的份儿上,指了泛彩和绛薇二人到清婕跟前伺候。若没有这二人,只怕清婕连出远门的行李也未必能收拾妥当。

    聆昐性子傲,能长久留在她的丫头最了解她的脾性不过,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将这个娇娇小姐哄得如同姐妹般相处,这次她出来,将六个叠音丫头全带上了,说是让她们出来开开眼界,免得总拘在小小的敬王府里,什么都不会也就罢了,连见识也浅薄。

    聆昐同温阑与郦清妍说这番话时,清婕那两个丫头也在场,听得面红耳赤。之前总因为自家小姐是长郡主最偏爱的妹妹,认为自己的身份也随着小姐的得宠水涨船高,见了郦清妍身边不卑不亢的五个大丫头,尚未深刻认识到自己的粗鄙,后来温阑接清婕入敬王府,才知道自己有多上不得台面。聆昐那几个丫头,只有那么能干,出行的派头和国公府的小姐们也差不离了,居然还被主子说能力不足,见识浅薄,那她们二人,真是什么都算不上的。

    温阑的屋子分了里中外三间,比不上她落晚居的主屋,和碧纱橱倒是差不多大。一左一右拉着郦清妍和聆昐坐了,又唤清婕坐。

    清婕不是傻子,好容易有机会能在王妃娘娘面前走动,心思自然活络,近两个月相处下来,温阑对她不褒不贬,她知道温阑对人要求极高,能这样,已经十分难得了。

    “此次行程,先走水路,再走海路,怕你们几个都没怎么坐过船,自个儿加带着的丫头婆子,若是有什么不舒坦,只管来找画雅,她知道法子治晕船之症。船上男丁不少,都是随行十二禤阁的人,虽无传唤不往咱们住的这边来,不过若是撞见,有个心理准备,莫要被惊吓到就成了。”温阑一一交代清楚,“昐儿久在我身边,妍儿跟着我的时日也不短,我是不担心的,只清婕,还有你带的人,莫大惊小怪。”

    特地被点名,清婕脸都红了起来,还好没有太过胆怯,声音清亮,“清婕知晓了。”

    见她回的得体,温阑眸中稍露柔和。

    郦清妍打着圆场,“在夏园时,八妹同那几位先生也见过,不会闹出事情来,母亲过虑了。”

    撂下这段敲打不提,温阑又说起途径的几个地方,“这回因为赶路的缘故,不能细细玩耍,你们若是有特别想逛的地方,提前和鑫莫说。他负责这艘船的一切行程,让他安排时间,介时选好停船的地方。也免得那些地方官员,巴巴跑来,送一些乱七八糟上不得台面的礼物。”

    聆昐笑起来,“谁让母亲是堂堂王妃,不说母亲,就是一个普通的二品官员夫人出行,也得沿途欢迎。”

    温阑捏捏她的手背,“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心思,是怕那些人怎么都要上船来见我一面,吵得你心烦。”

    聆昐噘嘴,“上次跟着母亲出来遇到的事情,这次要是再遇见,我可再不跟母亲出门了。”

    说的勾起郦清妍和清婕的好奇心来,连连问她究竟是什么事。聆昐甩甩帕子,“还能是什么,路过胶州时,那知府非要将一块灰扑扑的石头般到船上来,什么孝敬王妃娘娘,祝娘娘寿比南山福如东海~”聆昐学着那时知府的调调,阴阳怪气说了一通,逗得温阑直笑。“后来吵得大家都头疼,鑫莫先生出面,说那块石头连一千两都不到,虽说礼轻人意重,但这种礼物拿来孝敬一代富甲温王妃,委实寒碜了些。说得那知府脸红到脖子根儿,每回想起,都笑得腹痛。”

    温阑直去捏聆昐的小脸,“就你会编排鑫莫,当心他又克扣你零用银子。”

    郦清妍和清婕也笑得停不下来,揉着肚子问温阑,“妍儿还未见过鑫莫先生,若先生果真如昐儿说的这般毒舌,妍儿可真害怕见着他了。”

    “他可厉害了。”聆昐说的摇头晃脑,“整个一钱袋子,泡在铜钱眼儿里,若不是母亲约束,全天下的不隶属于他的商家,估计都没有活路了。”说着说着,又捏起小拳头含恨道,“会挣钱也就罢了,偏偏还会武功,想欺负他都不行。”

    温阑扫她一眼,“还说不欺负,是谁每次都把他浑身上下的配饰全部抢光的?”

    聆昐有些不好意思,嘴却不肯放松,“谁让他带那么贵的,不抢都对不起我这双看见的眼睛。”

    “你啊……”温阑戳她的额头,“平时那么高傲的一个大小姐,一到鑫莫面前,也泡到钱眼里了,只知道算计他的东西,真不给我长脸。”

    聆昐扭头哼了一声,对温阑接下来训她要矜持要高贵的话充耳不闻。

    正谈笑着,门外有人道,“东西都搬完且安置妥当了,请问王妃,是否可以开船?”

    “那就开船吧。我有些乏了,让人过来带着小姐们去自己屋子。”

    那人应喏去了,郦清妍等人从温阑房里退出来,三人的屋子并不在一处,郦清妍和聆昐清婕辞别,约好过会儿一同逛这艘迷宫般巨大的船。

    即曳没有同行,在郦清妍被囚禁皇宫时他就不见了人影,问过暗卫,说是庄梦玲那边出了事情,他赶着去处理了。所以郦清妍在皇宫受苦时,即曳没有如约像天神般出现,是有原因的。二十四暗卫她没有带上,摸不清是否衷心的人,她不想带着栖月的眼睛在身边。

    这艘船甲板往上有三层,每层都宽敞无比,船舱深处有一条甬道贯穿整个船体,中间有环形梯子可供上楼。郦清妍的屋子在二楼,下人一边给她介绍船体结构,一边带着她往上走。

    “郡主的东西已经搬到屋子里去了,弄香和拾叶两位姑娘们不在,小的们不敢乱动郡主的东西,故而只放着,后来卷珠和听棋两位姑娘来了才张罗着收拾起来,屋子里怕是还没收拾妥当,还望郡主原谅。”

    “无妨,理应如此。我带的东西多,辛苦你们搬运,一会儿去弄香处领赏吧。”郦清妍听见那人说屋子还在收拾,就不忙着过去,绕到屋子外沿。可能快要下雨了,船舱里有些闷热,河面的风却是很大的,她想透一透气。

    没想到栏杆边已经有人站着,是一位正背对着她的公子。

    头戴顶级和田白玉发冠,鬓边勒着玄紫蚕丝编就的绶带,一身月白织金的华丽衣袍在风里飘摆,间或露出一角的腰间佩玉,皆是郦清妍活了两世都未曾见过的极品。

    那人听见声音,回过头来,生的一张白净清俊、如同仙人的面皮,却有一双格外凌厉的眼睛,那眉目如同刀锋般,甚是尖锐锋利,能刺透一切事物。

    这人集了栖月的背影,容潋的样貌,以及单骏的眼神。

    郦清妍与他对视,“鑫莫?”

    鑫莫很冷静,声音如同一汪温丝丝的泉水,“少阁主。”

    郦清妍觉得有些奇怪,这个人把很多并不能轻易相融的特点汇集在身上,却毫不突兀,反倒十分的,好看。

    上一次去椽木山,唯一没有见到的就是他,听了那么多他的光荣事迹,老奸巨猾又视财如命,她一直以为至少该是个像衱袶一样年纪的男人,结果这人和容潋也差不多大。难道因为他生了一张和那人相似的脸,抑或他和即曳一样,有不老之术?

    “此处离我屋子很近,不知先生过来,有何贵干?”

    “找你有事。”

    郦清妍微噎,这个人说话的特点是衱袶式的。“在这儿说还是进屋里?”

    “外头,凉快。”比衱袶还简洁,他是怎么谈生意的呢?

    贴心的菱歌从后头上来,凑到郦清妍身旁,“方才小姐与王妃说话,如圭姐姐带我把整艘船逛了一圈,小的记着二楼有个露台,小姐与先生可以去那处谈事情。”

    郦清妍看向鑫莫,出于尊重,眼神征求他的意见。

    “一件小事,不必换地方。出发前,有个人找上我,让我同意他跟着我们的船队一起下江南。问过王妃,她无异议。”

    郦清妍心头一突,“谁?”

    “自己去船尾看就知道了。”鑫莫啪一声合上手中折扇,“切记,只可让人跟随,万不可让人上船。”

    郦清妍拖着长长的裙子奔到船尾,河风灌饱广袖,吹得高高飞扬。趴在栏杆上一看,大船跟了两艘小船,小船之后跟了另一艘大船,不及温阑主船这般霸气,却远高于普通人家,有道身影坐在船头甲板上,遥遥看着她。

    居然是,容潋……

    容潋嘴角开合,两人相隔较远,听不清他的声音,有武功傍身,看清他的唇形,读出唇语来。

    “阿妍,我想你。”

    容潋这样说。

    不知何时立在身后的鑫莫背着手,清冷的嗓音响起,“船已开,不宜过去,有没有话要带给他?”

    鑫莫的贴心让郦清很吃了一惊,“先生几时认识的容公子?”

    “很久以前,生意场上朋友。”

    “先生可知容公子为何也去江南?”

    “生意。”真是多吐一个字都嫌多。

    “哦。”郦清妍突然觉得嘴有点干,“那劳烦先生帮带一句多谢。”

    “谢他不谢我?”语气不悦。

    郦清妍含着笑,“那也谢先生。”

    “没什么诚意,不如不说。”

    嗯,脾气也不大好,不过比起怅亓那种恨不得用下巴看郦清妍的态度,鑫莫这个可以算得上是很温和了。

    远远看着仍坐在甲板上看这边的容潋,目光黏在郦清妍身上了,她才不信这人真的是为了什么生意跟来,可是若真是为了她,又让她受宠若惊。

    两个人像傻子一样隔着河水对望了一阵,甘松上来,对容潋说了什么。容潋朝郦清妍挥了挥手,说着,“到喝药的时辰了。”然后让甘松推了下去。

    郦清妍倚在栏杆处又站了会儿,阳光明媚,那个她让许多人保护着的人跟在身后,自己终于离开了一直想要逃离的地方,心情如此雀跃,一时间竟到找不到词语能够形容。

    从这一刻起,才真正算得上新生。

    船前进的方向正顶着日头,让人生出追逐太阳的感觉。体质原因,被这个时辰的阳光晒着,不觉得冷,反而暖暖的。昨夜本就歇的不好,此刻生出睡意,唤回正四处打量的丫头,回了屋子。

    早些时候,听棋过来回说房间已经收拾妥当,郦清妍带了人慢慢靠近这间由温阑亲自挑的屋子,整个二楼都是她的,十分安静,方便她和温阑,以及十二禤阁助人议事以及教学。

    方才的舒畅和欢欣还未退去,可是连她自己也不愿意承认,从离开露台的一刻起,心底便隐约有了一团模糊的忐忑和紧张。

    好像一头不知由来的凶兽,寂静盘踞在胸口,于隐匿中呼出似有似无的危险气息。

    郦清妍刻意忽略它,她想到鑫莫那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容潋上船,是什么意思?鑫莫是不是提前知道了什么不能透露给她的事?暗自把持住心思不立即去分析,奈何这份忐忑兀自膨胀,看不见的兽的皮毛和皮毛之下隐藏的利爪刮挠着心腑,不知不觉间手脚都渗出虚汗,几十来步的距离,竟走得腿脚发麻。

    不由觉得自己这副模样很可笑,努力走到了这步,希望就在眼前,一直追逐的光明和温暖就在前方,自己究竟在瞎想什么呢?

    伸手推开雕花门扇,眼睛望进去,想要看清温阑给她选了怎样的房间。

    瞳孔蓦地瞠大,双手一收,将只打开了一条缝的门猛地扣上了。

    “你们退下,我想一个人待着静静。”郦清妍的瞳仁剧烈收缩着,声音在难以察觉的地方打着颤。

    丫头们面面相觑,“小姐……”

    “走。”

    丫头们依言退下,门口只剩下郦清妍一人,带着冷汗的苍白手指还搭在青铜门扣上,隐隐发着抖。

    郦清妍终于明白,鑫莫为何会没由来提醒自己那么一句,因为除了容潋,还有一个人也跟来了,而这个人,会要了容潋的命。

    前一刻还光明灿烂的未来,一瞬间就黑了。

    无论多么用力,郦清妍从来没有逃离过泥沼,只怕此生,都要陷在里面,再出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