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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部左侍郎应大人家的太太?”

    那拉淑娴看着手里的帖子,眉头微锁。尽管这些年来,有不少的官太太来跟她打交道,尤其在贾赦被赐封荣宁侯之后。可问题是,如今还在国丧期间,就算真的要套近乎,也该另换个时间罢?当然,若是原本就极为熟悉的人家,见见也就罢了,像这种……

    一旁的容嬷嬷低眉顺眼的立着,其实她笑或不笑,哪怕面无表情的模样也依旧那般的唬人。

    听得那拉淑娴颇为犹豫的话,容嬷嬷道:“主子若不乐意见,那就不见好了。”

    “我只是觉得我该是认得她的。”那拉淑娴迟疑了半响,还是想不起来对方是谁。不过,就像她所想的那般,这人应该是个熟人,至少该是曾经的熟人。只是,仔细盘算了一阵子,她可以肯定至少在她来这里之后,并不曾见过那人。

    “老奴才不记得此人。”容嬷嬷倒是答得干脆,“也许是主子出嫁前认识的朋友罢?听说这位应大人年岁同老爷相仿,又是京城本地人士,估摸着他娶的也该是京城人士。不过,琏二爷都已经二十好几了,即便那位真的同您是旧相识,这早些年作甚去了?先前没啥动静,如今却是特地攀附上来。”

    容嬷嬷极是鄙夷的撇了撇嘴,她是真看不上这种人。左右如今的荣宁侯府是贾赦当家做主,对方虽也官职不小,可想也知晓了,一个区区正二品的工部左侍郎罢了,犯得着那拉淑娴屈尊接见吗?

    至于是否旧相识,容嬷嬷表示,关她啥事儿?!

    不过,听容嬷嬷这么一说,那拉淑娴反而有了那么点印象。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当年刚穿越时,她虽接受了原主的记忆,可毕竟人的记忆也是有侧重点的。在当时,原主满脑子都是早夭的瑚哥儿,以及被贾母抱走的琏哥儿。指望她去记一个好几年不曾见面的闺中好友,这确实很不现实。再往后,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莫说那些记忆原就并不属于那拉淑娴,就算是她真正亲身经历过的,如今都过去二十多年了,鬼才记得那些个芝麻绿豆大点儿的小事。

    “罢了,嬷嬷帮我去见见好了,就说如今国丧,要叙旧也能来年罢。”

    既然想起了是曾经的闺中好友,那拉淑娴反而失了兴致。她倒不怕对方察觉甚么,而是相隔多年,双方的际遇又全然不相同,若今个儿真的是碰巧遇到了,还能随便扯两句敷衍一下,如今特地送上拜帖登门,明摆着没啥好事儿。

    将这事儿交予了容嬷嬷处置,那拉淑娴只领着小五在屋里玩儿。

    如今已经是盛夏酷暑了,外面的日头毒辣得很,莫说去外头玩儿了,就算是站在廊下,都能热出一身汗来。荣禧堂里早早的摆上了冰盆,又恐反而冻着小五,便索性搁在屋里的四角,还用屏风挡着,既能感到凉意,又不会因此生病。

    可没过多久,容嬷嬷便去而复返,面上的神情极为难以描述。

    那拉淑娴高声唤了奶娘进来,将小五抱到东厢房里歇一会儿,又命人重新上了茶点,这才向容嬷嬷道:“可有甚么问题?还是必须见上一见?”

    “主子您还是见一见罢。那位应大人的夫人,娘家姓黎。”容嬷嬷意有所指的说道。

    娘家姓黎?那拉淑娴微微一怔,这个姓氏可不常见,像她的娘家姓张,以往未出阁时,但凡出席宴请,总要先说了父亲的官职,人家才知道她是哪个张家的姑娘。可若是姓黎……

    “哦,是她呀。”那拉淑娴若有所思的道。

    原主当年的手帕之交是真的不少,毕竟她家世好才情好,容貌身段更是一等一的好,当然更重要的是,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在娘家极为受宠。可以说,娶了她相当于得到了整个张家的倾力相助。当然,在那个时候,没人会想到张家会卷入后头的太子一事上,因此张氏从小都是极为受欢迎的。

    而当时,黎阁老家的嫡长女便同她交好过一段时日。

    相较于张氏所谓的嫡长女,人家才是真真正正的嫡长。张氏上头有三个哥哥,人家黎氏却有两个弟弟。不过,在当时那个小圈子里,张氏和黎氏可以说是并驾齐驱的,毕竟俩人都是家中唯一的女儿,而俩人的爹又都是早早的进入内阁。

    更为凑巧的是,俩人是同年同月所出,只是黎氏生于月初,张氏生于月末。尽管在当时,黎阁老跟张家老太爷颇有些嫌隙,却谈不上有愁,再加上甭管是在黎家还是张家,都不会特地拿上一辈的恩怨跟小辈儿谈论了,故而她们两个小姑娘,曾经有一度好得恨不得天天腻在一起。

    然而,也仅仅就那么一小段时日罢了。

    差不多在相熟了三个月以后,张家老太爷告诉张氏,已经为她定亲荣国府赦大爷。张氏本人对贾赦并无任何感觉,不过她极为信任双亲,自然不会反对这门亲事。而定了亲的姑娘家,多半是待在家中做嫁妆的,尤其张氏的女红略有些不足,好在她性子还算娴静,便索性一门心思在家备嫁。

    张氏忙着备嫁,自是婉拒了所有的宴请。而那会儿,黎氏也一样如此,俩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断了彼此的联系。张氏以为黎氏也要出嫁了,毕竟论年岁她还小了大半月呢,再往后不久,果然听说黎氏出嫁的消息,那会儿张氏还是存了善心的,决定让贴身丫鬟去送一份添妆,可惜最终却被原样退回。

    理由是甚么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左右不过是短暂的友谊随着年龄的增长而破灭罢了。莫说那拉淑娴了,恐怕连原主张氏也早已将这一段恩怨抛到脑后了,若非黎氏突然造访,哪个会记得她呢?

    可既然来了,见见也无妨。

    不多会儿,丫鬟引着一个中年美妇走进了屋里。

    那拉淑娴坐在铺了席子的榻上,手里把玩着刚洗好送上来的樱桃果子,见人进来了,也不过微微抬眼,笑道:“不知黎夫人特地寻我何事?”

    黎氏嫁了工部左侍郎应大人,不过对于那拉淑娴而言,若今个儿是应大人之妻造访,她才没兴趣应付。可换成曾经的闺中好友,又有容嬷嬷那番迟疑在,她才略提高了点儿兴致。故而,她只唤黎夫人,而不称呼为应太太。

    很显然,黎氏也明白这里头的意思,因而只向她微微颔首,轻笑道:“许久不曾见到淑娴你了,你还是同以往一般爱说笑。”

    “还不快扶黎夫人坐下。”那拉淑娴完全不接话,只拿眼去瞧一旁伺候的丫鬟。爱说笑甚么的,甭管是原主还是她,皆没有这个特质。

    见她这般做派,黎氏微微有些尴尬,不过很快还是坐定了,接过了丫鬟送上来的茶盏,也不喝,只拿着手里细细的打量。

    这黎氏不开口,那拉淑娴自不会主动开口。按说,身为主人家是不能让客人遭到冷遇的,可问题是这个客人却是不请自来的,况且还隐约带着不对劲儿,她才犯不着帮着上前递台阶呢。大不了谁也别理谁,看哪个先着急。

    很显然,着急的那人铁定不会是那拉淑娴。

    “淑娴……”曾经的黎氏也是有着自己的骄傲的,可有时候,跟旁的相比,骄傲真心不算甚么。尤其这事儿攸关她娘家的兴衰,甚至极有可能导致整个黎家覆灭。在这种情况下,即便她只是黎家的出嫁女,却也做不到坐视不理。更何况,在她看来,这事儿同那拉淑娴也脱不了干系。

    听得黎氏唤自己,那拉淑娴只微微抬眼,微笑着看向她。

    “你还记得我大弟吗?”黎氏鼓足了勇气开口道。

    “不记得了。”那拉淑娴露出了迷之微笑,格外诚恳的道,“其实,若是我说,我其实连你也不记得了,你信吗?”

    听得这话,黎氏当下就变了脸色,一副震惊到不敢置信的模样。很显然,她完全没有想到,那拉淑娴会给出这个回答。

    那拉淑娴又道:“怪我未出阁时有太多的手帕交,偏生咱们当年认识的时间也不长。再说了,这都二十多年过去了,小时候的事情忘了也不稀奇罢?”其实也不是完全忘了,而是素日里压根就不会去想的人和事儿,不过要是乍然出现了,依稀还是能想起一些的。

    黎氏怔怔的望着她,仿佛一时间不知晓该怎么开口才好。

    原来,心中一直都有执念的人是她吗?这些年来,她不论做甚么都习惯性的拿自己同昔日手帕交相比。听说对方娘家出了事儿,她还有些庆幸,想着自己总算能在出身上头压过对方了;听说对方的嫡长子夭折了,她当夜就紧抱着自己的嫡长女,心中是满满的感慨;听说……

    “淑娴,你可知晓我一直以来都没有走出往日的心结吗?当年,你为何不允那门亲事?我眼巴巴的凑到你跟前,同你交好,为的就是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弟媳妇儿。我以为你是乐意的,先前同你说起我大弟的事儿,你也总是听得津津有味的,可你、你……”

    “居然有这样的事儿?”那拉淑娴挑眉,随后又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我完全不记得了。”

    没料到那拉淑娴会这般干脆的将事情直接否决,黎氏满脸都是茫然。

    “你特地来我府上拜访,就是为了说这成谷子烂芝麻的事儿?”那拉淑娴很是狐疑的看着她。莫说原主的记忆里并没有那样的事情,即便是有好了,这都过去二十多年了,还扯这些事儿作甚?况且,她虽然对黎家漠不关心,却也知晓黎氏的两个弟弟皆早早的成亲生子,只怕孩子都可以嫁娶了,所以特地提起这个的目的何在?”

    “我侄女嫁给了义忠亲王府的那位……殿下。”黎氏原是想说世子的,可话到了嘴边才猛地想起那位早就被泰安帝撸去了世子之名。

    “哦……节哀。”

    “你就只想对我说这些?”黎氏再度不敢置信的望了过来,面上除却震惊之外,还有委屈和悲愤,看的那拉淑娴莫名其妙。

    这种神情,怎么颇有种上辈子后宫那些女人看渣龙的感觉?她做甚么了?!

    “二十多年前,我爹娘告诉我,他们打算去跟张家提亲,希望你能嫁到我们家来。我想,我到底比你大,是该好生同你做朋友,事实上我们俩相处得很好,我也时不时的跟你提我家的事儿,尽管你没有明说,但我看的出来,你并不反感我说家中事儿。”

    黎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道:“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我爹特地登门提亲后不久,就传来了你同荣公嫡长子定亲的消息,我更没有想到的是,从此以后你就再无音讯,连我让人送去给你的便笺也从来不回。后来,你出嫁了,紧跟着我也嫁了出去,可是我大弟却一病不起,足足养了两年才勉强养好了身子。”

    那拉淑娴:“…………”怪她喽?

    “你知不知道,你娘家出事的时候,我爹还递折子求情了,结果却被狠狠的训斥了一番。后来,我大弟终于娶了妻子,可他跟妻子的感情素来不睦,俩人成亲后好多年,才得了第一个孩子,还是个闺女。可不管怎么说,他们总算有了孩子,我和父母也都能安心了,左右先开花后结果,这也不算甚么。可你为何还要害这个孩子?!”

    莫名其妙的指控就这般压了下来,那拉淑娴一脸的茫然。

    可以说,再今个儿黎氏拜访前,那拉淑娴完全忘却了她曾经还有这么个手帕交的事情,更不知晓这里头居然还有那么多的内情。更别提害黎家的孩子了,她哪知道黎家有没有孩子,有几个孩子。

    “你别告诉我,你又甚么都不知道?”黎氏都绝望了,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也不过如此。

    在来荣宁侯府拜访之前,黎氏都想好了先提未出阁前的事情,再利用那拉淑娴对黎家做过的那些错事,引得她心虚、愧疚。等最后才说出娘家内侄女那事儿,逼得她松口答应帮衬一把……

    想法很美好,然而现实却是如此的操蛋。

    “我想,这里头兴许有甚么误会。”那拉淑娴略理了理心思,她有些明白方才容嬷嬷为何建议她最好见一见这人了。

    其实,不怕坏人起坏心思,最怕的是对方压根就不是甚么坏人,却莫名的对她产生了敌意,还觉得所有的错都在她身上。这种事情若不解释清楚了,对方被逼急了四处散播谣言都是轻的。最重要的是,俩人还真就是闺中好友,且黎家向张家提亲一事,十有八|九估计是真的。

    “有误会?能有甚么误会?不就是你贪恋权贵,这才改口答应了荣公之子的求娶吗?至于我侄女那事儿,更是一点儿误会都没有,你既然都让你家老太太亲自相看过我侄女了,怎么一转眼儿又不认账了?若非你先做了那些事儿,何苦刺激的我老父非要将我侄女高嫁呢?张氏,你太过分了!!”

    那拉淑娴忽觉无语凝噎。

    不过旋即,那拉淑娴也终于明白了为何黎氏会指责自己害了她的侄女。

    说起来这还是去年的事儿,贾母给十二张罗了好些人家的姑娘,非说这个好那个妙的,那拉淑娴是无所谓的,左右她很清楚十二有多难弄,就贾母那手段,完全不够十二折腾的。尤其之后没多久,十二就远遁了,一走几个月不说,这人还没回京呢,圣旨就先到了。至于贾母先前说的那些个姑娘,凭良心说,她第一个都没记住。

    ——估计十二也是如此。

    “看来,这里头真的有误会。”

    眼见黎氏又要开口,那拉淑娴示意她稍安勿躁,耐着性子解释了起来:“咱们从头开始说,你说当年你刻意接近我同我做朋友,是为了你大弟的亲事?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完全不知晓这事儿,仅仅是将你当做一个谈得来的好友。至于黎阁老向我父亲提亲一事,我更是闻所未闻。事实上,当时我父母只告诉我,他们打算将我许给荣公嫡长子,我信他们绝不会害我,便应允了。还有你说的便笺,我一张都没见过。”

    黎氏张了张嘴,却甚么声儿都没发出来,只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那拉淑娴。

    “旧事说完了,咱们来说最近发生的事情。既然你说你一直都有注意着我的近况,那你应当知晓,我的三子贾琮同我唯一的女儿年岁很接近,这男子的亲事可以拖,女子却不行。所以我和我家老爷都有些着急,偏巧我家老太太提出她可以帮着相看,我观她也是好心,便替我的三子答应了下来。”

    “你是说……”黎氏整个人不由的战栗了一下。

    “我并不知晓我家老太太究竟做了甚么,或者说了甚么。倒是去年,仿佛七八月间罢,她曾经当着我的面问询过我家琮儿的意思,当时琮儿就拒绝了,并在不久后,就作为四皇子的御前侍卫,前往塞外行围。”

    说到这里,那拉淑娴微微顿了顿,看向黎氏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再往后的事情你也应该听说了罢?我家琮儿原就是在上书房当侍读,是在圣上跟前挂了名的,如今得圣上看重赐下了亲事,他极是欢喜。而我,无论是作为母亲还是臣子,都不可能反对这门亲事。至于你娘家的侄女,恕我直言,我只能说曾经仿佛听我家老太太提过那么一嘴,再无其他。”

    到了这会儿,黎氏已经彻彻底底的傻眼了。

    二十多年的旧事其实很好猜,无非就是张家老太爷隐瞒下了此事。这也是正常的,都说亲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事实上真正做主的人就是当父亲的。若是张家老太爷首先不同意这事儿,他甚至可以轻易的将消息压下,不让妻女知晓。至于她送过去的那些便笺,估计也是被拦下来了,而这些小手段,对于张家老太爷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而最近的那事儿,更谈不上甚么心虚和愧疚,人家压根就不知情呢!甚至于贾母估计也就是随口看下夸两句,是他们太自以为是了,以为提了便定下了,殊不知人家相看的压根就不仅仅只有他们一家。

    “其实……”那拉淑娴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说了出来,“我虽不曾见过你娘家内侄女,可老话说,生儿子像舅生女儿像姑。倘若你那侄女是跟你一般的性子,我想她并不适合高嫁。”

    “不适合高嫁吗?……”黎氏整个人软软的瘫坐在椅子上,她忽的很想嚎啕大哭。

    那拉淑娴这话已经很是委婉的了,事实上黎氏成亲后听过更多难听的话。她父亲黎阁老一辈子屈居于张家老太爷之后,哪怕当年先皇选太子太傅时,也是非要张老,完全不愿退而求其次点了黎阁老。而那会儿,她和张氏几乎同时议亲,可她却门庭冷落,张氏那头却是人人追捧。

    为甚么呢?她哪里比张氏差了?事实上她才是真正的嫡长女,张氏不过是空有嫡长女之名,实则仅仅是个嫡幼女。

    等她出嫁了,等她生了孩子,等她……

    不适合高嫁吗?之前,她听过的说法是,黎家的家教很有问题,一点儿眼力劲儿也没有,总是顺杆子往上爬,甚至她的婆母还曾经对她破口大骂,说她连句人话都听不懂!!

    原来,这不是婆母对她的偏见,而是事实吗?

    见黎氏一下子沉默了,那拉淑娴只无奈的向容嬷嬷使了个眼色。容嬷嬷赶紧上前,用黎氏所能听到的音量,小声的道:“太太,五哥儿又在闹腾了,您看……”

    “淑娴,算我求你了,救救我家罢!”

    那拉淑娴再度无语凝噎,正常人听了容嬷嬷这话不是应该会顺势告辞吗?然而这位完全不按牌理出牌,问题是,让她救人?凭甚么?

    也许是因为那拉淑娴没有立刻断然拒绝,给了黎氏满满的希望。当下,她换了个说辞,又道:“我那侄女也是运道不好,原该是有个四角俱全的好亲事,过上富贵无忧有儿有女的好日子,可万万没想到,那位先是被过继了出去,而后又伤重不治了,偏她如今还怀着身子……上回我母亲和弟媳妇儿去看望她,发觉她竟是有些魔障了。我担心,她会一时想不开……”

    “黎夫人。”那拉淑娴忽的开口道,“我知晓有时候沉默是表示应允,可你也要明白,在大部分时候,沉默往往是表示正在思考要如何拒绝。”

    黎氏霍然起身。

    “先不说这牵扯到皇家的事情,原就不是咱们能插手的。即便真的能,你又如何认为我愿意帮衬呢?帮忙,是情分;不帮,才是道理。黎夫人,我想魔障的并不仅仅是你的侄女,也包括你。”

    “你不愿意?为甚么?”黎氏徒然间落下泪来,“这京城里哪个不知晓荣宁侯爷是圣上最信任的臣子,再说这事儿……不管怎么样,也同你们家有些牵连的!”

    “有何牵连?”那拉淑娴忽的意识到,跟黎氏讲道理似乎没甚么作用,毕竟两者的观念差距太大了,再掰扯下去恐怕也是谁也说服不了谁的结局。

    “若非你默许了你府上老太太帮着相看亲事,我娘家何苦抱有希望?又怎会在之后那般失望?我那侄女,出身才情皆是极好的,往日里提亲的人也不少,若非我父亲弟弟疼爱她,断不会将她留那么久。可是……”

    “你说往日提亲的人也不少,那么请问你们家是怎么拒绝的?”那拉淑娴不想再听她瞎掰掰下去,直截了当的反问,“是不是说跟家人商议一下,等考虑清楚了再说?”

    “那是当然的。”

    “然后呢?对方听了你们这话,等了一段时日见没啥消息了,这事儿不就了结了?还是说,一直没有听到明确的拒绝,代表你们已经默许了这门亲事?”那拉淑娴没好气的道,“即便我府上老太太再怎么糊涂,也断然不会在我家老爷不曾应允的情况下亲口应下亲事,顶多也就是夸赞几句相貌,我却不知,这样竟也算是定下来了。莫说三媒六聘了,倒是可有第二个人听到我府上老太太亲口求娶了?还是说,你们家就喜欢听断然拒绝?那也简单,我们家看不上你家姑娘,这下你可满意了?”

    黎氏目瞪口呆的望着那拉淑娴,脑海里一片空白。

    “话已至此,还请黎夫人自便。”那拉淑娴忽的恍然,笑道,“不对,我这样说话你一定听不懂,应该是……我不想再同你说话了,请你立刻离开。”

    说罢,那拉淑娴起身做了个送客的动作,示意容嬷嬷将黎氏送走。

    这会儿,那黎氏早已陷入了一片茫然之中,只任凭容嬷嬷揣着她往外头走,直到快到二门之时,她才猛地醒悟过来,反身向容嬷嬷哀求道:“这位嬷嬷,你家太太还没有应允我所求……”

    “求人本就是有两个结局,一是答应了,二是拒绝了。很可惜,我家太太拒绝了这位夫人您的所求,您走好。”容嬷嬷状似有理客气,实则脸黑如锅底的瞪视着她。

    “可若是她不答应,我家怎么办?”黎氏浑身都在颤抖,她来之前只想着如何能顺畅的让那拉淑娴答应了她的所求,却独独没有想过,对方会断然拒绝。

    怎么会有人不愿意帮忙呢?不就是顺手一帮吗?再说这事儿归本溯源,的的确确同贾家脱不了关系呢!对了,也许她可以去求求贾母……

    “我想见贵府的老太太。”黎氏果断的改口道。

    说真的,容嬷嬷也被黎氏这话给弄懵了,不过比起叨扰那拉淑娴,她倒是不介意对方去折腾贾母。因而,只略一迟疑,容嬷嬷便返身将黎氏带往了荣庆堂,并让小丫鬟通报,说是工部左侍郎太太求见,并点名这位是黎氏女。

    黎氏很是感激的看着容嬷嬷,直把容嬷嬷看得牙帮子发酸,没等里头传出来话,她就赶忙一溜烟儿跑了。

    至于贾母……恶人自有恶人磨!!

    等回了荣禧堂,那拉淑娴还在感概,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呢?以往在原主的记忆里,那黎氏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感觉挺会说话的,嘴甜爱笑脾气好,怎的多年不见,直接就变了个人呢?

    容嬷嬷听了这话,却只是撇了撇嘴:“主子,您怎知晓那是变了性子?指不定以往年岁小,嘴甜会卖乖的话,人缘估计也差不了。可如今她都大多年岁了?主子您说她比您还大?”

    “好像是比我大了二十天罢?”那拉淑娴不怎么肯定的道。

    “这岁数都是活到狗肚子里去了。”容嬷嬷不由的吐槽,“但愿她那娘家侄女别随了她,要不然黎家才要倒血霉。不过,这黎家也真是心大,自家姑娘是甚么性子,他们居然不知道?还眼巴巴的往皇室里头送?但凡寻个门第相当,或者干脆不如黎家的,将来就算闹得不愉快,不是还可以从中说和吗?”

    那拉淑娴也不明白,像她的迎姐儿,那狗脾气简直让人抓狂,所以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要迎姐儿高嫁。索性后来,迎姐儿同张家大房姐弟俩格外要好,自个儿把自个儿的亲事搞定了,而张家大房除却有个不怎么省心的继室外,旁的样样都好。

    哪怕是唯一的麻烦张家继室小潘氏,对于迎姐儿来说,也称不上甚么麻烦。事实上,那拉淑娴最担心的不是小潘氏给迎姐儿气受,而是迎姐儿别把小潘氏气出个好歹来。

    退一步说,即便那拉淑娴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最起码荣宁侯府这边也能帮着说和一下。两家本就有亲,荣宁侯府如今的地位也远高于张家,贾赦的官职更是比张家大老爷高,再说还有注定要承袭侯爷爵位的琏哥儿,尚了公主的十二,还有璟哥儿、小五……想也知晓,除非迎姐儿把天给捅破了,一般二般的事情,张家铁定会选择包容的。

    所以,黎家那是全家上下都有病罢?

    这厢那拉淑娴还在吐槽呢,那厢黎家那位嫡出大小姐就干了一票大的。

    据说是试图将肚子里的孩子弄掉,故意爬到观景阁从二楼窗口跳出去,尽管人没死,却摔断了两条腿。更悲剧的是,经过大夫的全力施救,孩子保住了。

    ……这都是甚么都跟甚么啊!!

    这日,贾赦极晚才归来,一回到荣禧堂就忙不迭的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她,同时不由的庆幸道:“我就知晓老太太的话绝对不能信,她说是好的那绝对好不到哪里去,这不——蠢货一枚!!”

    对哦,贾母曾经狠狠的夸赞过黎家这位长房嫡出大小姐。

    “老太太并不是乌鸦嘴,这一点凤丫头已经为她证实了。”好半晌,那拉淑娴才忽的意识到,自己差点儿又被贾赦给带偏了。

    “反正就那么回事儿,这璟儿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倒是不担心被老太太作践了。可小五呢?还有琏儿家的鑫儿和刚出生的小哥儿,哪个的亲事都别经了老太太的手,我怕就算真的是好事儿,一过她的手也要变成坏事!”

    贾赦才不管真相如何,反正他认定的真相只有一个。

    ——贾母是个乌鸦嘴。

    “老爷,难道我跟你的亲事不是老太太管的吗?”那拉淑娴无奈的摇头叹息,“还有政二老爷和敏妹妹。”

    “怎么可能是她管的?老爷子得多大心才能让她管儿女的嫁娶?”贾赦震惊的瞪眼,“我跟你是老爷子亲自上张家求来的,贾政那蠢货应该也是老爷子过问的,不过肯定没那么细致,毕竟他不能继承家业,给他娶个嫁妆丰厚的媳妇儿才是正理。还有敏儿,最初应该是贾政给引荐的,老爷子极喜欢他,仔细观察了两年,等他高中以后,才定了下来。”

    所以说,都跟贾母无关?

    正当那拉淑娴陷入思索之中,外头忽的传来喧哗声,唤过来一问才知晓,贾母先前被气到了,偏还不让请大夫,连晚膳都没用就歇下了。忍到如今,还是鸳鸯听着床幔里传出来的声音不对劲儿,这才发觉竟是起烧了。

    得了,甭管如今有多晚,赶紧去瞅瞅罢!

    贾赦俩口子匆匆赶往荣庆堂,大夫尚未赶到,他俩便先去内室瞧了瞧贾母,看她面色通红歪在榻上,见贾赦俩口子过来,面上一闪而过尴尬的神情,不过旋即便道:“赦儿,这回我可没乱说,我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