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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成年蜕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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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八章

    锋利的箭划破空气的声音。

    强韧的弓身几乎没有弯折,三支箭从弓部中央滑出,水一般的弧度。傍生拉弓的右手还保持张开的姿势,冷若冰霜的面庞浮现一丝阴霾。

    他紧紧皱眉,盯着远处落在地上的箭,表情非常不满。

    箭是最好的箭。顶端由堪比钻石硬度的原石打磨而成,可穿山而过;箭身是长在雷霆附近的神木树干,木料日夜经受雷劫洗礼,不散不灭,不焦不断;弓则不必多提,折星弓,一挽弓,有开天辟地的惊人力度,可将天上星辰对穿。

    但,到了傍生手上,怎么就成了这样?

    只见之前射得三支箭,软绵绵的插/在几十米远的一块石头上,只勉强将箭头部位穿过,有一支摇摇晃晃,几乎要掉下来。

    在旁边看着的大司抚摸了下巴,没出声。

    随后傍生又从身后抽出一根长箭,将折星弓放在地上,右手掂了掂,用力向前一掷。

    动作完成,青年高大的身体因为惯性仍旧向前倾,右边肩胛骨高高凸起,只听得山崩地裂的一阵巨响,同样一块石头,已被傍生后来抛掷过来的箭劈得粉碎。

    “……怎么回事?”傍生声音冷冽,询问坐在旁边观看的大司。

    他的意思是,怎么用折星弓射出的箭,还没有他空手扔出去的力道大?

    兽人腕力大,翼鬼部落更是惊人,空手扔出去的利箭能将山峦击垮。大司对此并不吃惊,只缓缓道:

    “你拉弓的姿势不对吧?”

    “我一直这样拉弓。”

    “那有什么奇怪的感觉吗?”

    “……”傍生将手心紧握的折星弓抬到与视线齐平的地方,顿了顿,道,“我觉得。这把弓不能让我使出全力。”

    拉弓时气势恢宏,重若千钧。而松开弦的一瞬间,傍生就明白自己这支箭肯定没有力道,射不了多远。

    全部的力量都反弹到弓弦上,让折星弓坚韧的弦晃上三晃,却到不了箭上,威力反而不及一把寻常的弓。

    大司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想了想,说道:

    “要不然,去问问云锋?”

    傍生的脸沉下来,半天没说话。

    十年前。

    翼鬼部落降生了一个全人型的废物,引来无数人扼腕。见过不争气的,没见过这么不争气的。你瞧他,连兽皮都没有,长着稚嫩的皮肤,连母亲碰一碰都会刮破皮肤。

    那孩子,就是年幼的傍生。

    在强者大陆,兽人无姓有名,在幼儿降生后的第一个月,母亲会坐在无人旷野中,静思,给孩子取一个名字。

    比如重有叶,是女人弯腰躺在茂密的草上,眼前被重重叠叠的叶子遮盖住。

    而傍生在降生第二个星期就有了自己的名字。因为母亲对他厌恶至极,恨到咬牙切齿的地步。

    你知道的,畜生道,亦云傍生。

    相比起这个让人提起都觉得头疼的废物,几乎是同一时期降生的另一个小孩儿就抢眼多了。他是翼鬼部落现今为止最为强大的支脉领袖的儿子,生来皮肤通红若火,睁开眼睛后并不同人类一般啼哭,而是如同野兽降生一般,自己扒开胎盘,从里面爬了出来。

    一个月后,母亲躺在旷野里,见到了天地异象。

    她看到了一朵化为利剑的云!锋芒毕露、坚不可摧。

    于是那孩子有了‘云锋’这个名字。

    云锋生来力大无穷,并且擅长弓箭,尚未成年时就可用弓箭射杀猎物。而那时的傍生连弓箭都握不起来。

    部落里偶尔会有大型活动,弓箭比赛就是必不可少的一项。不同年龄的翼鬼会被编排到不同的队伍,与傍生、云锋差不多大的小孩都手握弓箭,攻击被成年人放出来的兽人。

    那些都是活靶。傍生连弓都握不好,更何况是对付这些受了惊吓、疲于奔命的活靶?更让他出丑的是,有一只野猪兽人在逃跑的过程中直接压在傍生身上,尖利的刺几乎把他戳成刺猬,也幸亏有这些刺,没让野猪把傍生压死。

    翼鬼爆发出哄堂大笑。翼鬼兽人没有怜悯弱者的情感,对他们来说,弱者没权利生存,有时甚至会发生翼鬼吞吃翼鬼的事件。

    嘲笑、鄙夷、讽刺;冷漠、难堪、怨恨。

    这六个词,就是傍生童年的全部。

    当然,对傍生的嘲笑也就只有那么一瞬间。毕竟还有更多精彩的表现等待他们去观看,比如云锋。他已经能张开翅膀,蹲在一棵树上,表情轻蔑,居高临下地瞄准自己的猎物,利箭每出,都发出让人胆颤的声音,无数兽人惊恐躲避,生怕被瞄准的那一个是自己。

    而出乎人意料的是,云锋最终哪个都没杀。他只是用箭刺猎物的腿,或者肩膀。足够痛,但不够致死。云锋他似乎是在玩一场有趣的游戏,用血与暴力组成。

    部落的活动只是疲劳后的助兴,第二天还是要出去捕猎。傍生被压得几乎吐血,肋骨断了不知多少根,脚腕那边有刺穿性伤口,血流不止。母亲早在他能勉强自己生活后就离开,得不到医治的傍生只能自己胡乱包扎伤口,希望胸口里的肋骨可以自己好。

    但不打猎就意味着没有饭吃,尽管傍生几乎睁不开眼睛,他还是跟着大部队走上山。一路上跌跌撞撞,傍生头痛欲裂,恨不得在地上爬着走。胸闷得难以忍受,但肋骨的疼痛又让他不能大口呼吸,汗水小溪一样从额前流过。

    他死狗一样的模样引来别人的不满。回去的路上,在一个傍生本来能避开的陷阱前,身后人的一脚把他直接踹了下去。

    废物、孬种、窝囊废。这种人或者还有什么意思。

    你能想象的,能从人口中听到的,最恶毒的言语,傍生都听过。而求生的欲/望是如此强烈,傍生不顾快要裂开的伤口,撕心裂肺地大喊:救救我!

    听到他呼救声的是一个一直跟在云锋屁股后面的狗腿子,看到傍生轻蔑地呸了一声,冷漠而残忍地说:

    “你去死吧!”

    但傍生没死。他在洞里挣扎着活了三天,只喝掉落下来的雨水,以及清晨时才会落下洞里的一点露水。他饿得开始吃泥、洞里腐烂的树叶,后来因为伤口发炎而高烧不止。

    朦胧中傍生见到一块灰暗的骨头。那骨头却好像会发光一样,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吸引着快要失去意识的傍生。

    傍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拿到那块骨骼的,当他反应过来,那尖锐的骨骼以及吞到他稚嫩的喉管里,刮着旁边的皮肤,疼痛难忍。

    傍生被卡得面色通红,随后他发现并不是因为吞下那块骨头而面色发红,实际上他全身都在产生诡异的变化,白皙的皮肤被撑开,露出血红色的纹路,血管都好似要弹跳出来一般。

    他浑身都在疼,疼得大汗淋漓,却喊不出来。肋骨和脚腕的伤口,与这疼痛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当傍生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其实活了。

    手脚慢慢有了知觉,傍生愣愣地跪坐起来。脚腕的伤口不见了,一动就能听到碎骨头‘嘎嘣嘎嘣’响的胸口也不痛了。他顿了顿,抬头向上看。

    一缕阳光斜射/入洞口,柔和而强烈,激得傍生睁不开眼睛。

    傍生跪坐在陷阱底部,看着阳光很长很长时间。然后他顺着陷阱旁边凸出的岩石爬了上去,花了两天时间摸索着回到部落。他奇怪的发现,自己竟然不觉得累,要知道他已经两天没休息过了。更奇怪的是,每当他被那些锋利的岩石划伤——有一次甚至直接踩在荆棘上,脚心内里几乎把贯穿的时候,伤口都会以惊人的速度愈合,快到傍生以为是在做梦。

    他这样的小人物,即使回到了部落也没人注意。而在此回归部落的傍生发现,自己开始有了些并不显著的变化。

    虽然被族人嘲笑,但傍生自尊心强,脾气也不小,每次被逼急了都很暴躁。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暴躁都隐藏在心里,傍生跟其他一生气就脸红脖子粗的人不一样,他越生气脸就越白,就越面无表情,时间长了,就养成他冷若冰霜的一副模样。

    那天把他踹下去的狗腿子看见傍生还惊讶了一会儿,啧啧感叹:

    “贱人就是活得长。”

    那时云锋就在旁边,饶有兴趣地看了狗腿子一眼,没吭声。

    那人更加得趣,口中连声说了不少话,恶毒、丑陋、刺耳。

    傍生的脸惨白如纸,他浑身颤抖,胸中积攒的怒气无论如何都压制不住。

    那是他第一次化为原型。怒气来自常年鄙视他、看不起他的部落成员。

    傍生对云锋的看法比较微妙。一方面是云锋在得知他融合了破天兽魂后,对他表现的忠心耿耿,没有一丝越位的表现,他这人似乎性格就是这样,明明优秀到了极点,却始终不争不抢,甘心落后,仿佛第二名比第一名舒服得多。而事实证明这样的人反而更容易存活,枪打出头鸟,谁都明白。

    另一方面是傍生始终讨厌云锋,实际上应该是厌恶更确切。对于一个样样都比自己好的同龄人来说,这样的情感反而是正常的。

    所以在大司说出要傍生询问云锋射箭技巧时,傍生犹豫了很长时间,心里非常不愿意。

    不过有些事情,是你不愿意,也不得不屈服的。傍生的拉弓技巧确实不行,以前是废物的时候就不能射几米远,后来融合兽魂,力量变大不少,倒是能拉到平均水平,但还没有抛掷出去的远。尽管他的力量现在比云锋要大上不少,但若比起射箭,恐怕云锋还是比他强。

    既然大司看不出端倪,傍生只好去找云锋。

    云锋正是那个与重有叶、策严走在一起的年轻男子。他身材高瘦,唇边总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为人圆润,左右逢源,被傍生叫过去,既没有应有的谄媚,也不显得分外疏远。

    傍生单枪直入:“我要你教我拉弓的技巧。”

    云锋想了想,说:“那你应该去一个能把你逼到绝境的地方。”

    云锋之所以能将弓拉得那么好,还要归功于自己父亲的严格。幼年的云锋非常害怕强者大陆特有的一种生物,名叫菌鸟,长得像是蘑菇,叫起来的声音能让熟睡的云锋大哭不止。而后父亲就捉了十多只菌鸟,把云锋与菌鸟关在一起,给他一柄刀和一张弓,然后就离开了。

    一开始他哇哇大叫,但只用了几秒钟就恢复了镇静,冷静地拉弓。

    那是他第二次拉弓,心里想的只有一句话:绝对,不能让它们靠近!

    当然日后云锋再也不怕菌鸟了。

    “因为很好吃。”云锋这样说,舔舔上唇,一副留恋的模样。

    傍生听了之后,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毫不纠缠,转身离开。

    他到海枯石烂崖寻找容安。

    容安这些天也陷入了少有的困境。他听说右手手背上的那把锈扇是绝世强悍的武器,本来是不相信的。但看到炎鼬熟悉而欣喜的眼神,就知道只不过是自己不会用罢了。

    容安坐在泉眼边上,摸了摸打盹儿的炎鼬的脑袋,喃喃道:

    “……为什么你不会说话呢?”

    “……”回答他的是炎鼬均匀的呼吸声。

    “……你要是能化为人型就好了。”

    “……”

    虽然炎鼬没做出任何回应,但容安脑子中已经构想了一下炎鼬化为人形的模样,不过想来想去也只不过是一只缩小版的黑猫,只得作罢。

    就是这时候,傍生走过来。

    傍生看着那人安安静静的晒太阳,抚摸身边的巨兽,心中不知为何有些焦躁,但他勉强压抑下去,唤了一声:

    “容安。”

    傍生气势惊人,走过来的时候带来无法直视的逼人姿态。旁边就是王蛇部落暂居的地方,傍生接近时,里面的声音慢慢小了。在危险状态下,所有人都会下意识地保持安静。

    不仅仅是对傍生破天身份的恐惧,更是对喜食蛇肉,生性贪婪的翼鬼的恐惧。

    隔得老远容安就闻到傍生的味道了,听他打招呼,心里竟然有些压制不住的喜悦。

    他只能低头掩饰自己的表情,不让他笑出来,顿了顿,问:

    “你这些天做了什么?”

    自从上次见面,两人有四五天没看到对方。傍生老实回答:

    “我在练习射箭。”

    “结果怎么样?”

    “很不理想。”傍生道,“所以我决定出去几天。”

    “啊……”容安愣了一下,明白他这是要外出历练,犹豫了一下,问,“什么时候回来?”

    他怕傍生说‘永远也不回来’。容安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同伴,不想就这么永远不见。

    而傍生说:“只要两天。”

    容安愣了:

    “两天?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跟你告别。”

    “……两天而已。”

    “但是我,很想你。”

    最后那三个字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的。容安听得一愣一愣的,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说‘我也是’。

    他直觉的发现,自己跟傍生只见,好像有什么不同了。

    除了依赖、信任,还有些什么其他的。而那东西容安不熟悉,也不明白。什么都朦朦胧胧的。

    容安突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傍生,就低下头,挥了挥手,说:

    “……那你走吧。”

    傍生似乎没想到容安如此干脆,皱了皱眉。

    “你想让我走?”

    “……不是这意思。”容安道,“你四五天不过来,不也没觉得什么吗?两天而已,我觉得不至于。”

    傍生解释:“我过来了。白天练习,晚上睡在你身边。”

    这些天的训练非常艰苦,傍生晚上回来时容安已经睡了,早上走那人还没醒来。尽管每天的睡眠时间不足三个小时,傍生也一定会回到容安身边入睡。

    一旁的炎鼬醒了过来,悄悄睁开一只眼睛,尾巴忍不住晃啊晃。

    容安脸上有点热。他觉得自己的警惕性还挺好的,有时候周围落下一只鸟他都能被惊醒。看来他对傍生真的是太放心了,否则怎么会连他半夜过来睡在自己身边都不知道?容安避开这个话题,反问:“……最近是不是变热了?”

    傍生道:“嗯。再过几天会更热”

    现在大概就是容安以前所在的世界里的三月份,是那种早上很凉,中午又会非常热的季节,隔不了几天就会彻底热上来,然后万物生机勃勃。

    正当春日融融,到处都焕发生机,翼鬼部落的山脚长满植物,只是山顶还是依旧死气沉沉。

    容安站起身来,走到傍生身边,问:“你什么时候走?”

    “尽快。”傍生说道,“跟你告别后走。”

    他向来是个干脆的男人,下了决定后从不瞻前顾后。

    容安抬头看傍生的眼睛,认真而坚定地说:

    “早点回来。”

    傍生顿了顿,有一种很想摸摸容安眼睛的想法。那人的眼神太干净、太纯粹。让傍生忍不住想起以前身陷深洞中,度过了多日艰苦日子,一抬眼看到阳光的自己。那时的阳光如此明媚、耀眼。与容安的眼睛一样。

    都能贮藏在心底,永远都不忘却。

    按理说,炎鼬非常讨厌傍生。每次容安露出想要接近傍生的举动,炎鼬就会从中插一脚,把傍生赶跑。但今天的它乖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只见它一眼紧闭,一眼微微眯着,打量着傍生与容安,尾巴一晃一晃,喉咙里还发出宛若熟睡的呼噜声。

    原来是因为,炎鼬在容安身上闻到了什么味道。虽然味道很淡,估计连傍生都不知道,不过与悍蟒相处过这么长时间,容安身上有一点变化炎鼬都能发现,对于这种事,自然是放任纵容。

    那种事,是什么事呢?

    是蜕皮。村里人不过生日,容安记得自己十九岁,实际上再过几天他就二十岁了。二十岁的悍蟒肯定要蜕皮,蜕皮后身体和心理都会真正成年。

    成年的标志就是发Q,是在悍蟒蜕皮后的第一个春天。算算时间,真的差不多。

    炎鼬虽然不喜欢翼鬼,更不喜欢破天,但既然容安喜欢,自己就没什么资格阻止。况且有现成的人可以用,还省去了炎鼬四处给容安找合适的女人,挺好挺好。

    炎鼬心里啪啪打着小算盘,呼噜了两声,侧过身,装什么都没看见。

    傍生走后,天色渐晚。当旁边逐渐变得安静时,容安用左手手心轻轻拭擦右手手背上的暗红色痕迹。很快的,一把偌大的暗红色锈扇就出现在容安手上。

    扇子很大,很沉。容安单手几乎拿不住,他把锈扇放在地上。一天都躺在地上偷懒的炎鼬总算愿意动弹了,它挪了挪巨大的头颅,贴在锈扇上闻,露出喜悦而怀旧的表情。

    “你果然认识这东西啊。”容安无奈道,“——看来,雾气很好,只是我不会用而已。”

    这东西,到底能有什么用呢?

    容安把那把锈扇翻来覆去地看。他发现那其实并不是锈迹,毕竟用手摸上去不会弄一手红。那东西像是长在扇面上的,刮也刮不下去,好似一个个小突起。容安愣了一下,反手摸自己的后颈。

    容安刚刚想起来了,那扇面的触感,竟然与幻想者的第一支笔落在自己后颈上地触感差不多。遗憾的是,原本那些长在容安后颈上颗粒状的凸起都已经消去,皮肤恢复光滑,只留下鲜艳的红色,勾画出一条威风凛凛的悍蟒形象。

    容安不能确认,有些遗憾。但他突然想起什么,从身后抽出一根白色獠牙。那是容安与傍生进入埋骨之洞时捡到的死去悍蟒的尖牙。

    “……怎么用呢?”容安皱着眉,把两样东西合并在一起。

    他只是想这样做罢了。

    一开始并没有出现什么让人惊喜的反应。

    但当尖牙顶端一个空洞的小口碰到扇面时,暗红色的锈扇突然开始发光,一股浓烈滚烫的腥气从扇里涌出,发出铿锵的声音,气流把容安的头发掀开,露出光洁的额头,只见容安眼瞳里满是不敢相信。

    他竟然,觉得这股气味,非常熟悉!

    那味道并不好形容,非要说的话,很像是湖水的味道。夏天天气燥热,有小鱼无法忍受,最终闷死在湖里。站在堤岸上,微风拂过,你闻到的就是那种味道。

    腥甜,滚烫,实在说不出到底是难闻还是好闻。

    容安大惊失色,右手捏着锈扇,连声反问:“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熟悉的味道,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那味道应该就在自己身上——

    随后艳红色的光芒慢慢暗淡,恢复成原本死气沉沉的暗红,容安额边已经出汗,睁大眼睛看着手中的锈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在锈扇发出艳红色的光芒时,他分明感受到了一股巨大强悍的力量。握住锈扇的手指用力到发白,容安脑里迅速回忆,绞尽脑汁也一无所获。

    天色渐亮,容安活动了一下麻木不堪的小腿,咬咬牙站起身。

    他现在应该出去找点东西吃。

    本来就醒着的炎鼬迅速站起身来,‘呜’了一声,紧跟在容安身后。

    容安起身向前走,就看到不远处朝他们靠近的重有叶与策严,还有一位身材高瘦的男子,那时容安尚且不知道云锋的名字。

    三人中一人语言不通,也不知整日都在忙些什么,容安诡异地看了看云锋,随后跟重有叶打招呼,问:

    “这是谁?”

    两次见到重有叶,他身边都跟着这个翼鬼,虽然看上去比较友好,但翼鬼在人背后捅刀子的事情又不是第一次听说,容安总也忘不了自己和梅吟被囚禁在这里时,受了重伤被扔下来的翼鬼,翼鬼垂死挣扎、凄厉的喊声至今还在他耳边回响。

    可以说他对除了傍生外的翼鬼没什么好感。

    策严并不打算跟容安说话,一过来就往炎鼬那边走过去,直到炎鼬甩着尾巴躲,那人才停下来,隔五米远,幽幽地看着炎鼬。

    炎鼬可不理他,一转头发现容安跟重有叶与云锋靠的近,尾巴一甩将容安拉到脑袋上,让他居高临下地与重有叶说话。

    重有叶正跟容安介绍‘这人是云锋’,就感觉面前一阵清风吹过,下一秒容安已经被炎鼬拽到脑袋上了。

    容安早已习惯炎鼬的调皮,突然腾空也没生气,轻巧地盘膝坐下,顺便拍拍炎鼬的脑袋,凝神听重有叶说话。

    尽管重有叶面部表情变化不大,此刻也作出微愣的表情,似乎在奇怪炎鼬的靠近,半晌才继续说:

    “是大司要我们在一起处理两族之间的事情。”

    原来傍生将王蛇部落集体迁到翼鬼部落巢穴,是为了将两个部落合并在一起。

    兽人,都是以人型为寄托,融合不同野兽的血统,虽然也会有野兽的习性,比如特定时期发Q,吃生肉,不穿衣服,有的部落还会冬眠。但实际上都能算是人类,两个不同部落的兽人结为伴侣,也能诞下子嗣。

    不同部落之间的合并并不少见,但彼此是对方天敌的合并,确实少见。

    比如每只翼鬼都贪婪地盯着王蛇,只为寻找他们落单放松的时候,好冲上前生吞活剥、拆骨下肚。

    当然,翼鬼之间还会相互吞食,并不是故意针对王蛇部落。可以说翼鬼是合并中最不理想的部落。

    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不合并就全歼,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傍生很忙,就把合并的事情交给云锋。云锋为人平和,没傍生那么刚硬,加上确实有实力,真的帮了不少忙。

    容安听重有叶说完,不知为何觉得眼睛周边火辣辣的疼,他伸手在那边抠了抠,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容安坐在炎鼬头上,因为离重有叶太远,他用吼得声音跟重有叶说话:

    “我最近觉得不太好。眼睛这边很痛,身上也痒痒的。”

    “嗯?”重有叶理所应当地说,“该蜕皮了吧。”

    他刚刚蜕过皮,知道那种感觉。

    但很快反应过来,重有叶对容安说:“不过你是全人型,没有蜕皮的过程。可能是长寄生虫了。”

    容安没听清重有叶说自己要蜕皮了,只听到他说‘长寄生虫’,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来到强者大陆,没了生活的重压,容安每天都能抽出大量空闲时间,洗澡的频率大大提高,最热的时候一天可以洗三次。他洁癖并不严重,之所以洗这么勤快完全是担心野外的寄生虫。他没有兽人那坚硬的盔甲保护身体,只好多注意不往草丛里跑,勤洗澡。万一真感染了什么治不好的病,这里也没有医生,只能听天由命。

    前几天发现猿小星在他脖子后面画得幻想者的第一支笔,容安就有点害怕。那种凸出的红色小突起,很像是湿疹,幸好后来发现并不是。可现在他又觉得眼眶那边痛,犹豫了一下,容安从炎鼬头上跳下来,走到重有叶身边,问:

    “你看我长什么东西了吗?”

    这里没有镜子,光靠河水照看不清楚。

    容安没在眼眶那边摸到什么东西,重有叶看了两眼也说什么都没有。

    “那就奇怪了,”重有叶表情严肃,一板一眼地说,“你是全人型,不会蜕皮。”

    “……”什么都好,别总提全人型了好吗?到时候被你发现真实身份你会不会被吓死?

    容安表情复杂,顿了顿,道:“我当然不会蜕皮。”

    开玩笑,他可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人’,不是‘兽人’,怎么会发生蜕皮这种神奇的事情?

    那时的容安觉得自己之所以能变为悍蟒,是因为融合了兽魂。变为悍蟒相当于他的第二阶变身,与他本人没关系。所以,他还是人,变身之后才是蟒蛇,两者渭泾分明,彼此不沾边。

    他的内心深处,有些抗拒自己变成一条蛇这样的事实。

    而在傍生走后的第一天,容安发现自己看不清东西了。他的眼里分泌出乳白色的液体,朦胧的盖在眼角膜上,阻挡他的视线。

    清晨起来,容安就警惕地全身肌肉绷紧,摸索着找到炎鼬,口中说道:

    “炎鼬,我看不见了。”

    也不是完全看不见,但只能看到大致的轮廓。

    回应容安的是炎鼬湿漉漉的舌头,‘刷’的整齐舔在容安脸上,随后‘吼!吼!’两声,像是莽汉在旷野里大笑。

    看到炎鼬无所谓的表现,容安也冷静了。中午时,重有叶回来,看到容安烟雾朦胧的眼眸,大惊:

    “咦,你这是要蜕皮吗?”

    “……”容安无话可说。

    “这么快就看不见了?你蜕皮的速度好快。”重有叶赞叹,“我痒了十多天才开始看不见的。”

    容安听着重有叶说话,沉默着摸了摸炎鼬的鼻子,等重有叶走后,才对炎鼬说:

    “……如果我真的要蜕皮,你带我去个没人的地方。”

    炎鼬长长的舌头能舔到容安的手,带着安抚的意思。

    容安焦躁不止,像个孩子一样,心里不停想,越想越焦急:我为什么会蜕皮?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很快,他就冷静了。以前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什么都是自己解决,经历了那么多大风大浪,容安已经不会再轻易退缩了。

    管他什么蜕皮,总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儿死了吧?

    而事实证明,这真不是什么‘小事儿’。

    傍生离开后的第一个下午,炎鼬驮着完全失明的容安来到翼鬼部落主峰。主峰高耸入云,周围虽然没有树木可以生长,但胜在怪石嶙峋。那是一个能很好掩人耳目的地方,无论容安是化为人型还是悍蟒蜕皮,在这里都没问题。

    他蜕皮的速度确实比旁人快得多。一般王蛇眼里分泌雾状液体,失明状态会长达三至四天。但容安只是眼前模糊了半天,就开始焦躁翻腾,本来想睡一会儿积攒体力,却还是辗转反侧,咬牙咬得都出了血,浑身难受到剧烈颤抖,却也不知道到底哪里难受。

    炎鼬并不在他身边,它跑到外面去捕猎,考虑到容安可能要以悍蟒形态蜕皮,那会耗费他大量的体力,说不定会筋疲力竭,储存足够的水与食物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而在炎鼬离开的这段时间,浑身颤抖的容安已经忍耐不住痛苦,‘轰隆!’,宛若山崩地裂的一声巨响,一条庞然大物盘踞在主峰山壁之上,依靠竖起的鳞片牢牢抓住山壁,狂躁地用吻部揉擦锋利粗糙的岩石。他已然化为悍蟒,下意识地摩擦最痒的吻部,尽管眼周同样难以忍耐,但尚存一丝意识的容安知道自己不能蹭眼睛,不然这种蚀骨的痒很可能让他陷入自己把自己眼睛弄瞎的状况。

    饿!痒!痛!

    痛得难以言表!

    容安忍不住想发出撕心裂肺地喊声,本想忍耐一下,却败给那被强者大陆称为‘世上第一痛’的痛感。只见一条黑如墨玉、身长百米、状若神龙的巨大悍蟒盘旋在山峰之上,挣扎着向上爬。悍蟒吻部裂开些微的皮,露出里面更加璀璨光滑的鳞片。

    王蛇不似其他蛇类,一年可以蜕皮两三次。它们一生只蜕一次皮,而一旦蜕皮就无比凶险,往往会伴随着能将骨骼压碎的痛感。

    这种痛,能把他们身上的鳞片打磨得更加坚硬,最极端的情况当属悍蟒的鳞片,硬度简直堪比钻石。

    强大的力量需要代价,此刻容安的状态正说明了这一点。只见他口中发出让人闻之胆寒的喊声,十里之内飞鸟振翅,连昆虫都不敢靠近。

    远在海枯石烂崖、蜗居在土墙内的王蛇部落残党,一开始还吵闹不休,在听到那声悠远悠长,强悍无匹的吼声,纷纷愣住,扭头看向主峰。表情是不敢置信。

    炎鼬听到容安的吼声,并不急。要知道悍蟒虽然失明的时间短,但实际上蜕皮的时间比一般王蛇要长得多,大概需要五天。百米巨蛇,蜕皮谈何容易,这五天已经不是与痛感的斗争,而是体力的考验。

    才短短十几分钟,容安就几乎筋疲力竭。疼痛真的是很消耗体力的事情,他心脏砰砰直跳,感觉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一个体力正常的人,竭尽全力与旁人打架,五分钟就很了不得,十分钟更是强悍。而身体剧痛的情况下,坚持一两分钟就不错了。容安紧紧缠着身边的岩石,凌乱的呼吸,摆动吻部,总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摔下去。

    他的疲劳感不仅来自于疼痛,还来自于化为悍蟒的勉强。他蜕皮前,忘了吃饭了……

    容安胡乱而狂躁地甩动头颅,用吻部撞击主峰。悍蟒全力一击,威力何其强悍,顿时将主峰都撞得微微晃动,被啄的石壁凹陷下水缸大的一块,碎石扑簌簌地掉下来。连番挣扎,吻部裂开的鳞片还不及拇指大小。

    当真无比凶险。

    炎鼬两腮兜得满满的,全是水里捞上来的鱼。它洗劫了附近一条小溪下游所有的游鱼,狂奔着往容安这边跑。

    它也没想到容安这么快就化为原型,本来以为要等到晚上。

    连食物都没准备多少,实在是有些担心。

    当炎鼬抬头看着已经消失在主峰上方的巨蛇时,才发现自己现在面临的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严峻。

    它虽然会爬山,但没有悍蟒爬得快啊!而且容安怎么这么快就没影儿了?这主峰能有多高,没地方爬了怎么办?

    炎鼬这才暗道糟了,情急之下抬头‘呜呜’哀嚎,不停吞咽口水,只听得‘咕’的一声,炎鼬紧闭双眼,差点被噎死,拼命吞咽后大声喘气,松鼠般鼓起的两腮变为平坦。炎鼬愣了愣,蓦地睁大眼睛,看样子似乎想把自己抽死。

    它……竟然……

    把嘴里的鱼给吞到肚子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妹子们我回来了,谢谢你们等我,我爱你们!【泪流满面】

    感谢我没更还给我扔雷的妹子们!狂吻,后台记录发上来表扬一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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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未至扔了一个地雷

    一万字爽不爽啊?

    明天还有一万字,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