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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君心似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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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夜,街上已是鲜少有人走动了,白马寺前的街道寂静而又萧条,香客散尽,古寺掩门,白马寺旁的茶肆已经打烊了,茶肆旁的老槐树下,坐着一个少年,一身刺目的红绸已褪,素色的衣袍在黑夜之中更显清瘦几许。

    他坐在那里,双目无神又似有焦急期待之神色,他低垂着头,只是静坐在那里,从午时等到了子时,六个时辰了,他从白马寺里出来,褪去一身霞衣,看着人来人往吵杂的街市逐渐人影稀疏,再至后来空无一人,静寂无声,他没有等到她……

    顾九并不是一个爱说谎的人,她说过她在白马寺的茶肆里等他的,那么她不会走远,可是为什么,他等到现在也不见她出现……

    有雨水滴落下来,滴滴答答的顺着茶肆的琉璃瓦滴落在青石板上。

    向晚送春春不语,黄昏却下潇潇雨……

    春将尽,爱将竭……

    一个寒噤过后,他愕然扬眼,就瞧见擎着伞,从远处跑来的卫簿,跟在卫簿身后的还有於思贤的小厮踏雪,二人神色慌张,惨白的脸上写满了惊惧。

    “公子……”弃了伞卫簿“噗通”一声就跪在雨地里。

    身后的踏雪骇了一下,赶紧给卫簿撑伞。

    “没有……没有,紫藤园没有九爷,醉仙楼里也没有……平安村的老宅也去找了……呜……九爷丢了……”

    他话音还未落,面前跪着的男子猛地抬起头来,清澈的凤眸不复清明,慌乱与伤痛并驰而过,他呆呆的凝着卫簿,心一沉再沉直至深渊之中。

    瞧见主子的反应,卫簿贴着地面的膝盖向寡月移去,

    “公子,九爷丢了,您不能再出事了……”

    九儿丢了,素衣的少年脑中“轰”的一声响,这一句话似千斤之重锤在他的脑海里生生砸下一个血窟窿……

    九儿丢了……

    九儿丢了……

    他本跌至深渊中的心,仿佛一寸寸的结起冰来,寸寸幽寒……

    他修长白皙的手抚上额头插入头发中,指尖深入发髻之中,他只觉得头剧痛无比,他承受不来,承受不来——

    轰隆一声,天际里划响一声春雷——

    与此同时一行清泪滑落少年的脸颊,他凤眸之中的哀怨更深几许……

    这许是今年第一声春雷,仅仅是一瞬大雨滂沱起来,震耳的雨声,让他听不清自己心中的呜咽。

    这么大的雨,九儿会去哪里?这轰隆的春雷本是九儿最惧的,她现在一定在哪个屋子里,等着他去救她……

    不行!

    他脑中一丝光影如白驹过隙一般疾闪而过,他要去找九儿!

    不是说好了要他为奴为马一辈子的吗?不是说好了此生不离不弃?

    不是说好了等他回来,便向靳公求娶,此生与他比肩,共历风雨,共谱这锦绣华章……

    蓦然间,素衣的少年从青石台阶上站起。

    也许是坐得太久了,他得双腿已有些发麻。

    他勉强的撑起身子,将将迈腿,似牵动了什么,他猛地咳嗽起来,这一咳苍白的脸上泛起了潮红,便是无休无止。

    连着跪在地上的卫簿也慌了神,从地上爬起,来不及揉酸痛冷硬的膝盖,他伸手在怀里摸药给自家公子递去。

    “咳咳咳……咳咳咳……”

    少年咳的掏心掏肺,心中更是撕心裂肺。连踏雪都看着不忍,伸手来扶他,卫簿一个劲的唤着:“公子……”

    他连咳喘的间隔都没有,又如分出神来吃药,他手捂着唇,绝美的凤眼已咳得发红了,纤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水珠。

    若是以往他定会伸手去接卫簿的药,自己塞进嘴里。而如今的他仿佛像个没有了灵识的“死物”一般,操纵着他的或许只有剩下的执念罢了……

    执念……他的执念,便是寻到九儿……

    只是这仿若临头一棒,又似突然降临的轰隆春雷的打击对他太大了,让他失去了判断的能力。

    因为从未拥有,得到后才会更加珍惜……

    以往的无数年里,他的生命阴暗而冰冷,人世给予他的温暖,不过零星半点。

    失去殷叔的痛,失去南衣的痛,如是连顾九也要离他而去,那他的生命里还剩下些什么?

    一切俱无了,那还剩下些什么……

    那夜轩城万安寺里的参悟,不过是一夕间的见地。

    他不要她留在冬日暖阳之中的娉婷的身影,他要她,那么真实的她……

    他松开捂着唇的手,就这般冲进雨里——

    “靳南衣!”

    一声厉吼后,他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下。

    那人一身灰衣,擎着靛青色的油纸伞,他就站在雨里,眼中有担忧亦有失落,他走近他,将伞让出一大半在他的身前。

    於思贤一手撑着伞,又缓缓伸出一手去扶寡月的臂膀。

    寡月猛地将他挥开,侧身就要向一旁走去。

    “靳南衣,你太让我失望了!”於思贤眼中的怒火更盛了些,他强势的伸手拦下阴寡月。

    “那个女扮男装的女子是你的未婚妻子?”於思贤复问道。

    阴寡月目光依旧没有焦距的不知落在一处。

    拿着药瓶的卫簿,手中一抖,没有料到於思贤竟能看出九爷是女扮男装,他赶紧上前来,说道:“九爷是我家公子的妻子……”

    想起九爷,连卫簿都红了眼,九爷是断不会弃公子而去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卫簿期待的望了寡月一眼,公子若是这副样子,更难找九爷了。

    於思贤凝着寡月的眼神愈加复杂了,许久之后,他才开口道:

    “靳南衣,你听着……你有情有义,爱妻胜过自己,乾元殿上不畏强权坚定不移,我敬你!可是……”於思贤语锋一转咬牙道,“你这般莽撞、低落,是做给谁看的,或者你的未婚妻回来了看到你这个样子,她心里能好受?!”

    於思贤凝着手中的少年怔动了一瞬,他略有动容,连身旁的卫簿也情难自已的唤了一声:“公子……”

    “若是她真要走奈何你高中状元了走!”於思贤难压心中的酸楚与恼意,继而朝寡月嘶吼道。

    素衣少年低垂的眉目一动,清澈的凤眼瞳孔微缩了一下。

    寒窗苦读时候她在,亡命天涯时候她在,背井离乡时候她依在……

    待他金榜题名时候她不在了,便也是真的不爱了……

    她陪他走过最艰难的日子,终于有一天他有能力撑起这个家的时候,她离开了,无声无息,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啊——”

    雨夜的长安,划过一声少年痛苦的哀嚎。

    这声音至肺腑而生哀怨却又凄楚,闻者心中不甚凄然——

    “江南风骨,天水成碧,天教心愿与身违……”

    ——

    绵延的雨水从屋檐淋漓而下,零落了院外一树的海棠花,雨水无情的冲刷着,将那花瓣打入泥地。

    也许是有凄惨的哀嚎划过耳畔,又或许是一丝光影划过脑海,再或者是周身的不适刺激着濒临崩溃的感官。

    “唔……”顾九吃痛嘤咛了一声,缓缓的睁开双眸。

    这里是哪里?

    头好痛,好晕,烛火那么刺眼,四周静寂无声……

    寡月……

    对,寡月,说好了要在白马寺旁的茶肆里等他的,那么这里又是哪里……

    她胸前一痛,脖颈处酥酥麻麻的,这才完全回过神来,似乎有一“物”压在她的身上,好重好重……

    亟待她反应过来,那一“物”是什么,脖颈处酥酥麻麻的感觉,又当源自什么。

    “啊——”屋内传来一声女孩尖利的哀嚎。

    顾九惊慌之中猛地推开身上的人。

    显然陷入温情之中的孤苏郁料不到顾九会这么快醒来,毫无防备的被她推开了。

    她来不及撑着发昏的脑袋,就用身旁的被子掩盖住自己的身子,直往另一方退……

    这里是哪里?顾九分神打量一眼周遭,没有印象!

    她慌张惶恐的瞧了一眼那个衣衫不整的男子,他,又是谁,他为何要这样对她?她强忍住心中那股想与这个毁她清白的男子同归于尽的冲动,还有对陌生的地点的恐慌,看清楚这人的容貌。

    她不认识!

    她根本不认得这个人!

    不对,哪里不对……

    孤苏郁捂着胸口,那双阴寒绝美的凤眼抬起,凝着惊慌失措的顾九,当目光触及到她惊惧的清眸、潮红的面,颤抖的唇瓣……他坚硬无比的心柔软了一瞬,也仅仅只是柔软了一瞬……

    他阴寒的凤眼一凛,极快的速度伸手握住顾九的脚踝,细腻如温玉一般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震,只是一瞬间他方才褪去的潮热如潮水一般再度席卷而来,涌上全身每一处肌肤。

    贪婪,激起他与生俱来的冷戾本性,他只是伸手一拉。

    顾九仿佛听到了骨节“咯噔”一响,就像崴脚一般的痛……

    她还来不急一声惊呼,

    人就滑到了床沿上,接着那人颀长的身影再度压了下来。

    顾九心跳到了嗓子眼,耳根乃至脖颈都红到滴血,她伸手去推他,脚上也死命的挣扎着,她不会让他碰她,不会!

    孤苏郁轻松的钳制住顾九毫无章法、乱推乱拒的手,腿压住顾九的,不让她乱动。

    “噗通”一声顾九就被他推到在榻,她吃力呼痛,“嘤”的一声娇喘。

    男子阴寒的凤眼扫过顾九潮红的面,染上鲜红。

    如锋刃划过的薄唇紧抿,他俯身低头,压抑着濒临崩溃的意识覆上顾九的唇……

    他怜惜她未经人事,而她似乎并不领情。

    顾九反应迅速,猛地一偏头,孤苏郁的唇就落在了顾九的耳朵上。

    男子凤眼一黯,一丝冷戾闪过后他眼一眯,就这顾九的耳垂就咬了下去。

    “啊!”顾九吃痛呼了一声,眼睛有些湿润,她全身颤抖起来。

    “我说过只要你还在这个世界上我都能找到你……”邪魅的声音自耳边响起,顾九猛地打了个寒噤!

    她全身止不住的哆嗦起来。这个人,这个人……

    她极力的搜寻着,她似乎要遗忘的一幕,本以为已是时隔一年零数个月了,没想到,她已不放在心上了的一个人,又出现在了她的世界里,强闯直入,她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唔……”

    这人是狗吗?咬了一下,松了口,继续再咬?古代人知不知道这样很不卫生!

    顾九不敢动脑袋或者动身体,她一动就会扯动耳垂,估计就是流血不止!

    顾九全身颤抖不止,那双冰冷的手依旧肆无忌惮的到处乱探。

    “腾”的一下,她全身紧绷,血液冲至面部。

    “你……住手。”意识冲出牢笼,顾九咬牙颤声道。

    身上的人果然住了手,只是没有停止住……口。

    孤苏郁身影一顿,长眉微皱,凤眼一眯,似乎是心中震了一下,却下意识的想等她说完。

    “我可怜你……”

    身下的少女深吸一口气,咬牙再道,只是这一瞬,她眼中惊慌惶恐褪去,清明自眼底浮起。

    孤苏郁彻底被震到了,他松开咬着顾九耳垂的牙齿,抬起阴寒的凤眼带着一丝愠怒,又带着探究的冷凝着顾九。

    耳垂的痛感消失了,周围一瞬安静下来。

    蓦地,顾九推开她身上的男人,厉声吼道:

    “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得到一个女人,你好可怜!”

    黑袍人,僵直在那处,他阴寒窄长的凤眸闪过一丝震惊,他悬在空中准备去将顾九扯进怀里的手抖了一下。

    她说他可怜……

    他的确很可怜……

    他自嘲的笑了一下,他从来没有正大光明过,既不是君子又何必在乎所谓的名声?

    下三滥的手段又何妨?成王败寇,世人从来都只问结果,不问过程,辛酸也罢,下三滥也罢,他只要得到她,她是他的就足矣!

    “天真。”薄唇之中溢出两个字来。

    他栖身向前,三千青丝倾泻下来,他缓缓的靠近,顾九仓皇的后退。

    “无论是对待敌人还是做人,都不必太认真……”

    那人唇边勾起一抹妖冶的笑,因为不是常笑的人,笑起来才显得愈发的诡异。

    “一认真,就会是……用‘命’拼一个笑话来给人看……”

    他再度握住顾九的手,阴寒的眸光褪去不少,此刻他的手温柔的似春风……

    这是一双……。大夫的手?……

    顾九错愕了一瞬,一个杀手的手如何让她联想到卿泓给她把脉时候的那双手……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说,她在用命去拼一个笑话给人看……她不懂,她又哪里有功夫去深思这句话的意义,她没有时间来懂。

    “你,你不要过来!”顾九厉声喝止道。

    那人却是不依不饶,唇边依旧带着不可捉摸的微笑。

    顾九仔细思量过,他的武功深不可测,桓青衣是璃王近侍,经过层层选拔而出的武者,武功自是不低,这个人能与桓青衣打成平手,不对,是将桓青衣重伤,那么他的武功更是深处无人之境,若是硬碰硬肯定是不行的,她的花拳绣腿,还不待她摸到这房间的大门,就被他吃干抹净了!

    顾九,边退边环顾着四周,她眸光一转似乎是瞧到了某物。

    猛地她转身向旁侧而去,让孤苏郁扑了个空。

    顾九伸手扯下床帘的金钩子,那钩子的尾端是尖的,做的十分的锋利

    似乎只在扎眼之间顾九就将那人压下,金钩的尖端抵在了那人雪白的脖颈。

    连孤苏郁剧震了一下,显然没有料到,这个女人竟能在他失神的片段“反客为主”获得优势。

    顾九双目通红,全身颤抖着,脸色惨白,冷汗直下,显然方才那一举动,她运量了许久,似乎是早就在探寻时机,只是方才她才发现了咳利用之物。

    趁着分散他注意力一瞬的功夫,她就将那金钩扯下,抵在了他的脖颈!

    这样的速度,的确是拼尽全力,如果慢了一秒,她都有可能再度“受制于人”。

    “要你的属下,备马车!”

    顾九腿压着他的胸口,一手握着脖颈,一手握着金钩。

    她鼻息很重,胸前起伏着,鼻尖似有汗水滴落,正好落在那人的额头上。

    那微冷的汗水滴落下来,那人漂亮的眼眸眨动一下。

    他微勾唇角,颇带几许性味的凝着顾九。这个女人,当真有趣,敢两次威胁他孤苏郁的性命,将刀抵着他的脖子,还真是胆子够大!

    “若是我不依你,你会杀了我吗?”

    他勾唇道,紧贴着顾九的身子动了动,摩擦着顾九濒临崩溃的神经。

    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顾九“腾”的一下小脸如煮。

    无耻!

    顾九手是更用力了些,手中的金钩紧贴着身下人的脖颈,一抹血痕滑过,似有温热的液体流出。

    孤苏郁皱了皱眉头。

    顾九瞧着那雪白的肌肤上破出一道殷红的寸口,她怔了一瞬,眼中的狠戾退去一些……

    只是这一瞬,身下的人似乎寻到了什么契机,夺过她手中的金钩,扬手一甩,不知甩到了何处,屏息间将她翻身压在了身下。

    顾九近似绝望的望着夺去她的“武器”,又翻身将她压下的男人。

    “你……”

    “小野猫,不要对敌人心软,要认真就认真,就认真到底,不可……举棋不定……”他笑着在顾九脸颊印下一吻。

    顾九厌恶的别过头。

    他愈加得意了些,低头吻上顾九的脖颈,他喜欢她温热的肌肤,喜欢她身上散发出的清香,有“露凝香”的,也有她自己的……对,就是这种味道,许久以前的雪夜,她也曾离他这么近……

    他啃咬着,没有停止的意思。

    许久之后,他感受到身下的人的挣扎渐渐弱去,他心中升起一股欢喜。

    女人再怎么挣扎,性子再烈,也是会被男子驯服的……

    半晌,似乎是周遭的气息,太静,静得太过于压抑,他猛地抬起头来。

    “你若敢咬下去,我现在就派人杀了他!”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凝着顾九。

    顾九身子震了一瞬,她似乎不明白他说的“他”是谁,双目无神的凝着床顶,她竟然也会有一心求死的一天……

    她有些理解,故时阿九的心情了……

    猛地,她的下巴被人捏住。

    “我叫你别咬下去,你听到没有!”

    他本不是话多之人,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这一刻他竟然慌了,是的,慌了,他不想她死……

    顾九依旧双目没有焦距的凝着床顶。

    孤苏郁长眉拧作了一团,他左手重重的垂在顾九一旁的枕头上。

    “我会杀了靳南衣,靳南衣!你听到没有!你若寻死,我现在就命人去杀了他!”

    他眸中的狠戾聚而不散,双目通红。

    果然,顾九好似有了反应,回过神来,咬着自己舌头的牙齿也松动开来,这一松开,血水就外溢出来……

    孤苏郁的目光落在那血水上,心被震了一下,他慌了神,松开顾九,伸手去一旁的柜子里找药,满满的一柜子的药被他翻乱了,他取来数个药瓶,将药塞入顾九的口中。

    他颤抖着打开药瓶,慌张地将那药丸塞入顾九的口中。

    她已筋疲力竭了,方才她已消耗了所有的力气,意志战胜了恐惧,却还是败下阵来,她没有力气了,她一天没有吃饭,没有力气了……

    缓缓的她闭上眼,压根没有注意到孤苏郁给她递来的药丸……

    “月……”孤苏郁慌张的唤了一声。

    这一声却让已欲沉沉睡去的顾九猛然睁开眼来。

    月……

    月是谁……靳南衣是谁……

    温热的泪从脸颊滑落,许多许多的画面闪过脑海——

    红烛燃起的喜堂,众人的冷声嘲讽与喜乐齐鸣之中,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握住她的。

    昏黄的灯影中,那个昏黄的灯影下挑灯苦读的身影,亟待她盈盈望去,他对她勾唇温柔一笑。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画面一转,一支梅影一闪而过,已不记得是哪一簇梅,也许,该是绘在某一处繁锦上的,那梅远去,她看到一个人,一身素白的衣袍,站在阳光下,双眉之间的胭脂痣鲜红似血。

    江南风骨,天水成碧,天教心愿与身违……

    亟待画面,变成雕梁画柱的房舍里,两个身影,一个白衣胜雪,一个鹅黄温濡,一个暮霭沉沉楚天阔,一个疏影横斜安在哉……

    ……

    寡月……

    她心中低念出这个名字,她如何能弃了他,她怎么可以独自选择死亡,若是她死了,留他一个人在这个世上,该有多寂寞……

    若是她先一步赴了黄泉,来世定也是要错过了,早一分,晚一分,都是错。

    她想深呼一声痛,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

    孤苏郁低头瞧见顾九已复清明的眼,他忙将手中的药塞进顾九嘴里。

    “痛吗?乖,吃了这个就不痛了……”他慌张的将药丸放到顾九的嘴里。

    顾九凝了他一眼,竟是兀自咽下。

    她不想死,她要活着见到寡月。

    “药粉含在嘴里。”孤苏郁将那药粉倒了许久进顾九嘴里,血是止住了,可是她却有些昏昏沉沉了。

    “这药粉里有乌头,和一些止痛却让你想睡的药材。”那人解释道,“你好好睡一觉吧。”

    闻此言顾九竟然将自己的头猛地往床榻旁的柜子前一磕。

    “你!”孤苏郁握紧了拳头,想发火,却打不得,骂不得。

    顾九只是有话要同他说,她一口吐掉口中的药粉。

    沙哑的开口说道:“不准骗我……”

    孤苏郁眉头一皱,显然不曾听懂她究竟什么意思?

    “不准杀他,你若杀他,我必为他报仇,再自杀!”她凝着他,咬牙切齿的说道。

    站在床榻下的人一震,竟是被她气势所骇,后退了一步。

    “你还是养好身体再和我谈条件!”孤苏郁冷声说道,转身离去。

    “砰”的一声巨响,门被带上了,接着又听到,有人给门上了锁。

    孤苏郁的确走了,之后都没有来。

    因为药效的作用,顾九昏昏沉沉的睡去。

    之后,孤苏郁没有来,也不知去了哪里,顾九当然不会在乎他去了哪里,只要不见到他,她便还能有心情。

    次日,顾九的舌头肿了,吃不了东西。

    巳时的时候,有一个黑衣人引来了一个女子,那女子十七八岁的模样,肤白貌美,却是一脸冰冷,看着有些像假人或者说画上的美人,不笑、没有任何表情。

    那女子扶着顾九起床,给她检查了一下全身的伤口后,又给她穿衣服。

    顾九明显的感受到,她低头的瞬间,眼底闪过一丝厌恶……

    是的,厌恶。

    直觉告诉她,这不是一个普通的丫鬟。

    她没有丝毫的力气,全身乏力而酸痛,自然任由着这个女人摆弄。

    她被那女人挪动了一下,然后她感受到那女人似乎是盯着床榻望了许久。

    顾九一扬眼就瞧见那女子目光惊惧,又似有深深的伤痛与不甘,她顺着她的目光向下望去,就瞧见锦被上一抹血痕。

    连顾九也是震了一下,脑海中回忆了一下,想到这也许只是那个男子脖颈处滴落的血渍而已。

    顾九开不了口,没有解释,就算是能开口,她也不想解释什么。

    那个女子有些呆滞的给她退下亵衣,换上干净的亵衣,目光才落在她右臂上的守宫砂上。

    那女子骇了一下,眉眼之中难掩欣喜。

    顾九无力摇头,她并不是偏执的认为狠戾的男子不该有人喜欢,而是,这样的男子,于她不可能动容……

    那女子给她穿好衣服,又取来一对银质的脚镣与手镣来……

    顾九愣了许久,眼眸之中满是怒火,如果她现在有力气,或者能开口说话她一定要破口大骂,对,破口大骂。

    他真当她笼中鸟,能够囚禁一世的吗?

    那女子给她端来饭,一口一口的喂着,显然顾九从她的眼里读到了轻蔑与不耐。

    顾九冷笑,即是如此何不放了她,她轻松了,她更求之不得。

    一连两日,顾九都没有见到孤苏郁,这几日那女人端来的食物都是特殊处理了的,顾九只是不懂,为何这个男人府里的食物很多都看着奇特,甚至还有奶酪?那黏糊糊的东西是羊奶酪吧?

    这日那女人又来了,经过几天的用药,顾九已能开口支吾的说出几个字来。

    那女子端着茶水进了房,茶香四溢,顾九深吸一口气,嗅了嗅,双眸一瞬睁开,清澈的眸子里燃烧起一簇炙热的火。

    这是紫藤花……

    那女子并不友好的递来一个茶杯给她,顾九就清晰的看到上面漂浮着的紫藤花瓣,有些泛黄,却又能辨出……

    一瞬,鼻头泛起了酸意,她想到那个素白衣衫的少年。

    他过得怎样,没有她的日子,他还好吗?

    他知道她失踪了?还是深信她自己走了,弃他而去……

    只有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在乎他的想法……她是在乎的。

    她捧着茶水的手一颤再颤。

    终于茶水漾了出来……

    ——

    紫藤园内紫藤花开的争艳,而院落冷清。

    状元及第的牌匾就挂在正堂之中。

    於思贤与踏雪住进了这里,因为还没有任官,所以他只能暂时住在这里,还有一个原因便是——

    阴寡月一连病了数日。

    一睡就是一整天,直到夜间的时候才昏昏然醒来一瞬,唤几声“九儿”后再躺下去,一卧不起。

    大夫都来了数位,轩城那边卫箕已寄了两笔银子来。

    如今阴寡月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

    卫簿一方面要卫箕联系慕舫的人找到慕华胥,一方面又要照顾寡月,又要在全城寻找顾九的下落。

    “公子,你醒醒吧,九爷还等着你去救她呢……”

    “公子……你再不醒来主持大局,卫簿也要撑不下去了……”

    “公子……你快振作起来……”

    卫簿趴在床头守着寡月,这时候於思贤从外头匆匆走进来。

    “靳南衣,我仔细想过了九姑娘走的蹊跷,你们之前可曾有什么仇家!”於思贤直扑向床榻,一把揪起床榻上的少年。

    卫簿骇了一跳,连着一旁的踏雪也骇了一跳。

    “於公子……你不能这样,主子他受不了的……”卫簿说道。

    “你看着他这副死样子,反正也是要死不活,不如让他清醒清醒。”於思贤红了眼,摇晃着少年,“靳南衣你给我醒醒!”

    “靳南衣,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吃药,不吃饭,你这样睡着就可以逃避现实,这样你的九儿就能够回来了吗?!”於思贤死命的摇晃少年。

    “她正在等着你去救她呢!”

    她正在等着你去救她呢——

    少年虚弱的睁开双眸,紧接着一阵猛咳。

    “咳咳咳……咳咳咳……”

    “水……我要喝水……给我水……”少年干枯的唇动了动,双目不知落在哪处,兀自的唤着。

    卫簿闻言忙去桌案前给寡月倒水。

    於思贤缓缓的放下寡月,少年接过卫簿递来的水猛灌了几口。

    “我要吃饭,要吃药……我要去救九儿……”

    於思贤给一旁的踏雪使了个眼色,踏雪忙不迭的往厨房跑。

    他吃了好多饭,无论什么一个劲的往嘴里塞,卫簿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主子,主子以前迟方没有声音,静静的,那样子看着是一种享受,以前的九爷也十分喜欢看着吃饭的主子发呆。这个狼吞虎咽的主子他虽然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但是他倒是十分欣慰。

    主子能吃饭就能有力气,有了力气自然能好起来,这样也好寻回九爷了。

    吃了饭,用了药,寡月看着精神了些,卫簿给他打来沐浴的水,沐了浴,卫簿给他清理了这些天生出的胡渣,换上一身素衣。

    少年,依旧还是那个少年,只是清风皓月消散,多了一些沧桑沉稳之态。只是两日,就能改变一个人。

    这两日,如同两年那么久,或者就像静静的流淌在时空里千年那么久远,久远到他灵魂枯竭,爱恨泯灭……

    他坐在院子里,许久才扬眼望了一眼头顶的紫藤花,紫色的花瓣犹如蝴蝶的羽翼一般,那时候的顾九,也是极爱站在这里,盯着紫藤花发呆,那日他还和她一同坐在这里喝茶闲聊,转眼,已恍若隔世。不一会儿,眼眶又湿润了……

    “卫簿……”许久,他低声唤了一声,是这两日来第一次清醒的唤卫簿的名字。他知道卫簿与於思贤他们就站在他的身后不远处,他没事,他想告诉他们,没有找到九儿之前,他绝对不能有事。

    卫簿无疑是受宠若惊,忙不迭的跑了上去。

    “主子。”声音之中难掩一丝欣慰。

    寡月偏头望向他:“有无慕七的消息。”

    卫簿不忍让主子伤心,却又不得不如实相报。他小心翼翼的凝着主子此刻的神情。

    “不要紧。”寡月开口安慰道。

    卫簿错愕了一瞬,只听寡月道:“去将九儿那日进城用的那份通牒取来,若是她没贴身带着,便在她的包袱里。”

    卫簿一听,虽说是有些稀里糊涂的,但是主子能这般清醒的给他说话,他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拒绝主子呢。

    卫簿急忙将那通牒取来。

    寡月接过通牒,从石凳上站起。

    又是一阵猛咳,卫簿忙上前去扶,心里暗叫不好,这一遭主子的病又开始反反复复了!

    “无妨。”寡月柔声道,又转头望向身后的於思贤。

    “思贤兄,能否陪我去一趟。”寡月说道。

    於思贤岂会拒绝他,虽不明所以,当即点头。

    寡月欣慰一笑。

    “主子……”卫簿低声一唤,神色戚戚。

    寡月笑望着卫簿,道:“你留在园子里,若是九儿……”他喉中作梗,深吸一口气,方继续道,“园子里要留人的……”

    卫簿重重点头。

    寡月与於思贤一起出门。

    其实他也不知道,去寻王舫,能不能借人帮寻,而且仅仅凭一张通牒,他能否借到人马呢?

    碰运气了。

    王舫的镖队会在长安城东城门停留,只要去东城门,等天黑等到王舫的镖队,向他们说明缘由,借到人马,便可以全城搜寻九儿的下落了。

    寡月上了马,带上斗笠,一勒马缰。

    他坚信且深信,九儿不会抛弃他,绝对不会!

    只是这个仇家会是谁?他还得分神让人留心长安的靳府(南衣叔叔)那边的动静!

    “你没事的。”於思贤在扬鞭前担忧的问他。

    寡月回他一个安心的眼神,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

    这一头,孤家的宅院里。

    “嘭!”的一声茶杯落地,顾九的手被那茶水烫出一大块的红印来。

    “你怎么搞的!笨死了,连茶都端不好吗?”那女子大骂一声,似乎是压抑了许久的情绪。

    顾九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盯着地上的茶屑,也没有管手上的伤。

    那女子想着顾九没有呼痛那伤自然是不严重的,忙去处理地上的瓷屑。

    那女子取来灰盒和小扫帚,蹲在地上就开始处理。

    顾九盯着那女子蹲下身子,余光瞥了一眼一旁的桌案上的一个玉石雕的某工艺品。

    她一手握紧自己的银镣铐,不让它发出碰撞的声响,一手便去取那玉石……

    她凝着那蹲在自己面前女子,咫尺之间的头颅。

    这个女人虽美给她过好脸色,倒不坏,可是她没有办法,她就算逃不出去,也要见到孤苏郁,和他再度谈判,她要知道这里到底是哪里,她要走出这个院子!

    这样如笼中鸟的日子,她会疯的!不知道阴寡月如今怎样,这样的日子她更会疯的!

    想到这里,她高高举起那玉石——

    ------题外话------

    这章难度系数太大了点,我写了删删了写,弄到现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