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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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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

    从把人从屋子里丢出去的第二天开始,陈浮就开始每天收到一束蓝色玫瑰。

    娇艳的玫瑰花束中大多数时候藏着一张贺卡,贺卡上面写着“致我最熟悉而亲爱的人”,但并没有落款。

    ……可是就算没有落款,用膝盖想也能够知道送来玫瑰的究竟是谁。

    陈浮不在意这个,随手就把玫瑰连同贺卡一起丢进垃圾桶里。

    这样扔东西的次数多了,连每周只来一到两次的秘书莎伦都半是惊异半是调侃地说:“老板,那个追求你的人还没有死心?”

    “一个不太好笑的玩笑而已。”陈浮回答。

    “坚持这么久的玩笑也不太容易。可惜我每次进来都只看见漂亮的花束被扔在垃圾桶中……也许你们男人都是这么狠心?”莎伦说。今天的她穿着鹅黄色的套裙,金棕色的长卷发自然披洒在肩头,小巧的蓝色耳坠随着步伐而轻轻摇动。她来到陈浮的桌子之前,微微倾身,贴合身材的套裙将女性曼妙的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

    她将一个小小的东西放在陈浮的桌子上,她说:“刚才在门口看见的,也许是同一个人送的?”

    那是一个四四方方、大约巴掌大小、不知道里头装了什么东西的木头盒子。

    陈浮猜不透季迟的想法。所以他直接将其拿起打开。

    短暂的静谧。

    在盒子打开的那一瞬间,伴随着激扬的管弦音乐,盖子底下的小小屏幕同时亮起。曲曲折折的线条开始出现。

    那像是股票的走势图,像是乐曲的曲谱图……也像是心脏上下跳动的心电图。

    陈浮眉头轻轻皱了一下,他总算没有将这东西再直接丢进垃圾桶中,但他将这东西随便丢进了抽屉里。

    接着他抬起头对莎伦说:“晚上有空吗?如果有空的话,”他微微一笑,“愿意做我的女伴陪我去参加一场商业舞会吗?”

    “——当然。”莎伦说道,她伸出了自己的手。

    陈浮从座位上站起来,他执起对方伸出的那只手,弯腰轻轻一吻:“感谢我们美丽的女士。”

    这一次的商业舞会是一次慈善舞会,在开场的时候就以拍卖的形式为一项慈善事业募集款项。

    陈浮在舞会上拍下了一对宝石耳环送给身旁的女伴,这换来了对方一个亲昵的微笑。

    而后就是舞会正式的开场。

    圆弧穹顶的小灯泡如同镶嵌在天空的明星,正闪烁着叫人炫目的光晕。

    地上的玉石瓷砖反射着天花板的光线,每一个反光点都是一处落地星光,而后被鞋尖轻轻踩上。

    陈浮将自己的手搭在莎伦腰上。

    他们在人群中踩着音乐的节拍旋转。

    白天披散着头发的女士晚上的时候将长发全盘了起来,只剩几缕从发髻中松松散出来落在下颚处。

    她脸上带着迷人的微笑。

    这样迷人的微笑从进入这场慈善舞会之后,就没有自她脸上消失过。

    莎伦说:“老板……接下去有什么计划呢?”

    “生活上的还是工作上的?”陈浮问。

    “下班了之后还说工作吗?”莎伦回应。

    “是我的错。”陈浮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舞曲在这个时候恰巧到了一个中断。两人的对话暂时停止。莎伦放在手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恰好她需要前往洗手间补一下妆,就暂时和陈浮分开。陈浮则向路过的侍应拿了两杯酒,走向角落的休息处,结果刚刚来到这里,就迎面和一位正好绕出来的高挑女士碰上了。

    他连忙致歉:“不好意思——”

    “不用客气?”对方回应。

    陈浮觉得这个声音有点儿耳熟。他的目光落在对方的面孔上,他发现那是一位面孔熟悉的、有着一头精致长卷发与同样精致的妆容的人。

    但这画着眼影、涂抹红唇、穿上裙子的人不是她。

    这是他。

    “……”陈浮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你这是什么毛病……”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里藏着多少无力。

    “我现在扮演的角色是一个喜欢手工的自由职业者。”季迟回答,他的声音轻轻压低,就是一种微带磁性的低哑,和他此刻的身高以及容貌恰好形成了完美的匹配,“美女自由职业者。”

    不得不说,对方的容貌确实漂亮,扮女人也是一个大美女。

    但陈浮依旧感觉到了一丝晕眩。

    他默不作声地把手头的两个杯子都递给季迟,自己走到了角落的沙发处坐下清醒。

    季迟接过盛酒的杯子,不以为意地跟上陈浮坐到他的身旁。

    他的双腿并拢,斜侧着坐下,一个非常标准的淑女坐姿,但他跟着说出的话就没有那么淑女了:“今晚的猎艳还算愉快吗?”

    陈浮懒得回答。

    “但我真心实意地建议,不要选择那位跟着你过来的女士。”季迟又说。

    陈浮继续懒得回答。

    “绝非恶意,那位女士有一位男朋友,他们分分合合了至少十来次,现在正是她与男朋友的冷战期。如果你想要寻找一个过日子的女人,最好不要找这样的;如果你只是想要寻找一位固定的床伴,最好也不要寻找这样的。”季迟说出了自己的理由。但任何光提意见不给解决方法的行为都是耍流氓,所以他紧跟着表示,“如果你想要找一个生活伴侣的话——”

    他的目光在场中巡视,很快挑选了一位参与者:“那一位,穿着露背裙的褐色头发女士,她渴望家庭,向往平静,对这样的感觉到格格不入的不自在与别扭。”

    “而如果你只想找一个床伴的话。”季迟又说,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到舞会现场的另一个人身上,那是一位有着一头黑色长发同样也穿着一条黑色长裙的女士,“那一位,她在这样的场合简直如鱼得水,而且不止和一位男士熟稔交谈,熟稔得有些过于亲密了。属于那种——很好的床上伴侣,很好的床下陌生人。”

    “不过说实在的,我觉得再好的人选在你面前也毫无意义。”季迟又无聊说,“你看,你虽然想猎个艳,但你今天最终也不会和你那位甜心小秘书发生些什么,因为一旦发生,你就会开始考虑接下去的正经道路。这种接下去的考虑又会在一开始打消你猎艳的打算。一个无聊的男人就不要强迫自己变得有趣了。”

    陈浮终于开口说话:“听上去你很有经验。”

    “我当然——”

    “可惜你没有。”陈浮总算没有直白地说出“处男就不要评价这种事情”的是男人都受不了的话来。

    “………………”季迟罕见地沉默了一下。

    “你为什么知道这种事情?”他简直不可思议,但他很快摆了摆手,“这不重要,我固然没有实战经验,但我确信我不会看错。”

    陈浮没有接话,他靠坐在沙发上放松。

    他几乎没有办法反驳季迟。对方总能够轻而易举地说出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而这些想法在有些时候,甚至连主人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季迟将手中的一杯酒递给对方。

    陈浮接过了,两人的杯子轻轻一碰,而后陈浮抿了一口微甜的液体。

    他对季迟说:“为什么要在我身上花时间?我给不了你想要的那些东西。我不爱你,这大约不是问题的关键;问题的关键在于,你也不爱我。”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浮顿了顿。他不带任何嘲讽和恶意,只是单纯询问:“另外,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一种人体激素的分泌。”季迟表示,“我更愿意这样来形容这东西。另外我绝对知道自己正在干什么,毕竟我又不是真的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我想和你在一起当然不是因为爱,这种东西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的。我想和你在一起是因为没有办法。你看,我和你在一起越久,我就想起得越多。每次想起来更多的东西,我的感觉都会非常不好……”

    “你只是想将过去重现。”陈浮轻声说。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季迟接上了陈浮的话。他也喝了一口酒,不褪色的唇彩没有在玻璃杯上留下痕迹,“你看,我知道。”

    “但我还是这么做。因为……”季迟回答,“你说人生有什么意义呢?如果你找不到意义,又暂时不想死的话,那就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吧。”

    陈浮没有说话。

    休息区之外,舒缓的间奏过去,音乐再一次响起。

    季迟突然将手伸向陈浮:“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一起去跳一支舞?”

    陈浮准备拒绝。

    季迟不赞同:“保持风度,不要拒绝一位女士的邀请。”

    “你不是。”陈浮冷冷说。

    “我现在当然是。”季迟理所当然回答。

    “……”陈浮被他打败了。

    他默不作声地将杯子放在桌子上,然后从沙发上站起向外走去。

    季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在两人将要走到舞池之中的时候,陈浮突然回身揽住身后人的腰肢,一个回旋进了人群之中。

    他的手放在对方的腰上。

    对方的腰……比他想象的更为柔软。

    季迟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而有些怔住。

    但短暂的飞旋结束,他也从中清醒,惊讶还没有完全从他脸上消失,他的眉梢已经斜向挑起。

    扬起的眉梢之下,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正倒映着这万千璀璨灯火,熠熠生辉。

    ————————

    第三十二章

    这一天的最后,陈浮将穿着高跟鞋结果后脚跟被磨破了人按着头塞进出租车里头,叮嘱出租车司机一定要将这个精神有问题的“女士”安安稳稳地送回家里!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中看着两人,迟迟没有踩下油门,看上去都不想载客了……

    还是季迟在后边接了一句:“不用在意,我和我男朋友闹了点别扭。他一旦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就开始满追跑火车。”

    陈浮对此的回应是将车门直接关了。

    出租车总算开始行动。

    而季迟与出租车司机的对话还在持续。

    出租车司机已经从后视镜中看清楚了季迟的容貌,美人总是吃香的,他同情说:“你真是不容易……”

    “哦,不用在意,”季迟掏出了一颗糖来,“他很可爱,这是我们之间的一点小情趣。谁让我总能拆穿他的谎言呢……嗯,他也总能拆穿我的。”

    出租车载着人绝尘而去的同时,陈浮也驱车回到了自己家中。

    他的手机里有一条短信,是因为有事而提前离开的莎伦发来的致歉消息。这对于陈浮来说并不那么重要,正如季迟之前所说的那样,他想猎个艳,但又并不真正对这件事上心;就算这天晚上莎伦真的在舞会现场呆到现在,他们或许也根本不会发生什么。

    几个小时的时间,办公室的门正像陈浮离开时候一样锁得好好的。黑暗从门缝中透出,昭示着屋里没有任何等待着他的人和事。

    但有一样东西是离开之前所没有的。

    那是一个高高大大、到陈浮膝盖部分,堵在办公室门口的一个大礼物盒子。

    礼物盒子的包装纸和丝带都统一用上了深浅不同的蓝色。正上方的包装纸上还画了一个稍嫌有点扭曲的笑脸。

    一看就知道出自谁的手笔。

    看在这一次不是玫瑰花的份上,陈浮在开门的时候顺便把这个大礼物拧进室内,然后找了个裁纸刀来几下把外头的包装给拆得一干二净。

    透明的防尘罩最先出现在他的视线之内。

    然后是防尘罩之下的手工房子。

    那是一栋三层的别墅,在陈浮将外头包装拆开的那一瞬间,不知道触动了什么开关,手工小屋里头的照明系统一下子都亮了起来。

    别墅外头的游泳池和后花园,屋子里头小圆桌上的啤酒瓶和金融书籍,还有许多糖果。房间里边凌乱的双人床和床底下的两双拖鞋,还有正挂在墙壁上的大幅照片。

    照片是手工画的。

    那像是孩子的涂鸦。

    是两个男人坐在一起,整理着彼此的衣服。

    陈浮:“……”

    他翻了翻桌子,本意是找个便签和笔,但手指先一步碰到了上午塞在里头的音乐盒。

    他将音乐盒从桌子里拿出来,打开放在一旁。激扬的音乐再次响起,曲折的线条同时亲切地出现在屏幕上。

    陈浮又翻出了便签和笔。

    他看着手工小屋在便签上书写:

    “蓝玫瑰是出了名的假玫瑰,呵。”

    一张写好,撕下贴在透明罩中花园的位置。

    “客厅中悬挂大幅股市图干什么?又不是彩票图。一个梗玩了两次,呵。”

    又一张写好,再一次被撕下贴在透明罩上。

    “还有房子的蓝色调,我就算再喜欢蓝色,看着这从头到尾的蓝也要审美疲劳。来点创新。呵。”

    再一张写好,啪一声贴在透明罩上。

    不一会的功夫,手工小屋已经被陈浮从头挑剔到了脚,密密麻麻的便签贴满了透明罩子,都将里头的内容给遮了个一干二净。

    陈浮这时候才心情愉快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对着眼前的情景咔擦一声拍下照片,然后翻出季迟的号码,把照片给对方发了过去。

    这时候季迟刚刚回到住所。

    他洗完澡卸了妆,漫不经心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就看见陈浮传来的照片。

    他:“……”

    他觉得自己也被贴了一脸的标签,心情居然低落了一下。

    然而就在照片发出去、将手机重新放下之后,在办公室里的陈浮又一一把透明罩上的所有标签给撕了下来。

    光线再一次铺设出来,将房子中的一切照得纤毫毕现。

    陈浮静静坐在椅子上。

    他双手交握。

    他看着眼前的这一个陌生的屋子,在第一眼的时候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那不是过去,不是现在,那是未来。

    旁边音乐盒中的音乐还在流淌。

    只呆了一个人的地方总是这样寂静。

    时间不紧不慢地向前。自从上一次陈浮将戴满批注的手工房子照片发给季迟之后,季迟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打击到了,居然消停下来,好一段时间都没有消息——除了屋子外头的玫瑰不分晴雨,每日准点。

    陈浮的私人咨询顾问并没有做长也没有做大的打算。

    但生意总是这样。当你一脚涉足进去的时候,就难免要被这一大潮流簇拥着向前前行。

    这一次也是。

    这一次找到他这里的客人是由迈克尔介绍来的,是一位在华尔街中出名的慈善家。每一年,他都会将自己收益的至少一半作为专门的慈善款项投放到多家慈善基金之中。并且本人也是一位虔诚的基督信徒。

    他们是在陈浮办公室附近的一家教堂见面。

    这家教堂最近来了一位新的神父,大约颇为帅气或者专业能力强,以至于陈浮周围的每一个街坊邻里都会或多或少地谈论起对方,连完全不信这个教派的陈浮都有所耳闻。

    教堂里的彩色玻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老旧的桌子擦得纤尘不染。陈浮的客人正坐在桌子后双手交握,喃喃祷告。

    而穿着黑袍、胸前挂着银链的神父正手持圣经,站在客人身旁微微阖目。

    正好有光从圣像之后射入。

    主的面容拢于慈和的光耀之后,一室宁静。

    陈浮:“……”

    一切都很完美,除了这个神父不太完美。

    他之前居然没有发现在众多人口中出现的神父是这么的可疑!

    但他最近也真的被锻炼出来了。他无视就在前一段日子才性转扮演过女人这一角色的神父,绕到自己的客人身旁坐下,等待客人祷告结束。

    并不长的时间,也就差不多五分钟之后。

    一直低头合手的人抬起了脸。

    那是一位年约五十的犹太人。他和陈浮握手,开口说:“感谢你愿意体贴一位老人的特殊癖好。”

    “这并不是什么——”

    “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试一试几分钟后的祷告。”黑衣服的年轻神父在旁边插话,他温和规劝,“那会让你感觉到心灵上的洗涤与平静。”

    犹太老人微微一笑:“虽然我也很想说同莱特神父一样的话,但是我们应该尊重每个人自己的信仰。”

    “说得是。”季迟稍稍欠身,表达了自己的些许歉意之后就离开这里,继续去整理祭台上的祭品。

    陈浮同时说:“我们可以来聊聊您的期望……”

    “慈善,更多的慈善。”犹太老人言简意赅,“利润的增幅,更多的利润增幅。”

    “或许有人觉得这两者并不统一。但在我看来,它们泾渭分明。后者是我事业上的野心,前者是我生活上的期望。我希望你能处理好我私人财产的增幅,让我能够更从容地实现我生活上的目标,获得一种宁静的生活。”

    “当一个人活到我这个岁数的时候,他多半能够发现,心灵上的宁静给人以无穷的能量。”

    这一次的对话特别简短。前后还不到十五分钟的时间,前来做祷告顺便见陈浮一面的犹太老人已经离开。

    而在他离开之后,这座教堂就只剩下了陈浮以及季迟。

    陈浮没有立刻行动。不出他的意料,在第三者离开之后,季迟已经来到了他的身旁:“真的不考虑做一下祷告?我觉得你正好需要这个。”他进一步解释,“一点心灵上的宁静。”

    “我现在很宁静。”陈浮淡淡说,“就算我要做祷告,我也不会选择对着一个假神父做。”

    “不不不,”季迟一连用三个‘不’否定了陈浮的话,“我经过了主教的批准,绝对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神父。事实上我扮演的其他角色在绝大多数的时候也是货真价实的。比如你上次见到我扮演教授——我确实有心理学的教书资格证。”

    陈浮:“……”

    “所以,”季迟说,“其实我只是相较于正常人,换工作换得更频繁了一点……更多的体验了一下生活而已。”

    陈浮:“……”

    “来吧,虽然你不信耶稣基督,但依旧让我们来一起做个叫心灵安宁的祷告。”季迟直接坐到了陈浮的对面,他握住陈浮的双手,闭上眼睛微微低头。

    两个人近在咫尺。

    陈浮能够听见对方低声的呢喃:“感谢神,因他有说不尽的恩赐。”

    “所有有福的生命和根源的创造者啊,我崇敬你,因你借着福音显露你自己给我认识。

    你对我的怜恤何等广大,你的忍耐,慈爱与恩典何等超奇。

    我感谢你将救赎主赐给我,我深知在他里面,我罪蒙赦,我疚被挪,我的穷乏变为富足……”

    陈浮静静地听着。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身前的人身上。

    对方双目闭合。

    眼皮与长长的眼睫遮住了他湛蓝色的眼睛。

    他低垂着头。

    修长的脖颈连同额前的碎发一起垂下,在面孔出折射出小小的阴影。

    那是静谧的痕迹。

    眼前的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这样静谧而宁静。

    好像用力呼出一口气,就会将其如同泡沫一样吹得四散逃逸。

    陈浮慢慢也闭上了眼睛。

    他听见对方在自己耳边反复念着圣经中的句子。

    他感觉到对方的手握着自己的手时候的力道与温度。

    他的心似乎也跟着这样不疾不徐、不紧不慢的声音而缓缓平复下去,平复到来自于肌肤与肌肤相接触而生的温暖之所……

    祷告结束。

    陈浮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在同样睁开眼睛的季迟身上一晃而过,接着又看扫了一眼教堂和教堂角落的忏悔室。

    季迟注意到了,他说:“你想去忏悔室里想想事情?直接去吧,我保证没人会听见你说了什么——我也不听。虽然按照规定神父要在另外一个屋子里规劝你。不过反正临时工作我们不用那么认真,嗯……”

    “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陈浮问,问完之后他又自言自语,“嗯,肯定不是,否则他一定会知道作为一个环保人士,我讨厌任何持之以恒辣手摧花的行为。”

    季迟:“……”

    “既然你每一次扮演角色都这么认真。那你一定没有想过什么时间去扮演一下运动员吧?”陈浮又说,“考虑到你的体力,明显不足以支撑任何运动行为……”

    季迟:“……”

    “而且假设你现在正在追求我。”陈浮又说。

    “没错。”这一回季迟飞快接口。

    “你有没有考虑过,你之所以一直追不上的原因……”陈浮说,“是因为处男没有那个让人倾倒的性激素?”

    季迟:“……………………”

    他……他难得地心塞了一下,开始认真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应该认真猎个艳什么的。

    但他还是忽略了这个并不重要的问题。

    他抢在陈浮的下一句吐槽之前迅速接话,若无其事地忽略了上面所有的吐槽:

    “别说我是你独自你的蛔虫。这个形容可不太美好,而我们都是成熟的大人了。我只是了解你而已。毕竟我们曾经是那么亲密的兄弟呢。”季迟回答,“你看,你的一些小动作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比如……”他自己也顿了一下,然后才接下去说,“比如其实挺想要什么东西,但为了照顾弟弟,假装自己一点也不想要它。”

    陈浮:“……”

    两个人总是这么了解彼此,连什么话题能让对方无话可说都知道得清楚详细。

    他笑了一下,然后站起身走向忏悔室。

    季迟没有动,他坐在原地,双手相握。他还在说话,还在对陈浮说话:

    “而且就算不用在房间之内听你说话,我也知道你到底在思考着什么。”

    “我们一定在思考着同样的东西。”

    他的声音低下去:

    “我们的妈妈。她会在天堂永享安宁。”

    陈浮进入了忏悔室内。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第一次尝试着回忆一些……一些自己注定回忆不起来的东西。

    他闭上了眼睛。

    就像季迟所说的那样。

    他在心里默默地想:

    我的母亲。

    愿您在天堂永享安宁。

    ——————————

    第三十三章

    这是全新的一天,从日头探出云端的那一刹那,明媚的日光就将世界照耀清晰。

    这一天的上午,陈浮刚刚打开办公室的门,就看见季迟本人取代了每天必然出现的玫瑰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门口。

    对方今天的打扮非常的正常,没有性转扮女人,当然也没有伪装自己是个神父。他就只穿了t恤、牛仔裤和运动鞋,一只手插在兜里,整个人靠在墙壁上,也不知道在外头等了多久。

    陈浮有点意外对方的直接出现。看着这一身特别正常的打扮,他想了想问:“你今天决定扮演一个街头少年?”

    季迟在陈浮开门的那一刻就转了头,他说:“没。我今天打算扮演我自己,就这一天吧。”

    “……那你知道你自己是什么样的吗?”陈浮问。

    “——大概就这样吧?我昨天观察了一下,街上大多数二十六岁的人在休闲的时候,和我现在的打扮差不多。”季迟回答,接着他说,“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今天一起走走?”

    陈浮一时间没有回答。

    季迟又补充了一句:“就今天。假装我们是个关系还不错的朋友。”

    陈浮依旧没有回答这一句话。

    但这个时候,他们已经离开办公室走在了街道上。

    两侧的树木林荫成列,深深浅浅的阴影在地上铺呈出蜿蜒的绿叶之路。

    休息日的慵懒让白日里的街道相较于平常更显得空阔,陈浮和季迟走在道路的两旁。他们并没有说太多话,季迟看上去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地,就一直和陈浮一起往前走去。

    但他的目光还是有所偏向的。

    如同他以前的习惯,每一次见到蛋糕店咖啡馆,他的目光总会稍微停驻一下,而在他们路过了第三家蛋糕店的时候,季迟终于提议:“我们进去坐一坐吧?”

    “随意。”陈浮回答。

    两人进入了这一家叫做“糖果小铺”的店铺,陈浮只给自己点了一杯茶,季迟则在冰柜前犹豫了很久,最后点了一款看上去色彩最艳丽口味最甜的小蛋糕。

    店里并没有太多的客人,两个人的东西很快被送上。

    陈浮喝了一口茶就皱眉放下:甜得简直腻死人了。

    季迟同样吃了一口蛋糕就皱起眉头:一点都不够甜。

    但他们并没有就自己的口味差异发生什么交流。

    陈浮随手搅动了一下自己的茶饮:“今天你就只想出来走一走?”

    “……说不上想什么不想什么吧。”季迟想了想,分析着自己内心的*,“今天突然想变回我自己,然后发现我也不知道二十六岁的我究竟会是什么样子的。不过这也不奇怪,我们都不知道我们明天究竟会是什么模样。”

    说完之后,季迟又吃了一口蛋糕。但他的眉头再一次皱了起来:简直是苦的。

    他转脸招了招手,对服务员说“来一份草莓仙女”,接着又转向陈浮:“所以我觉得,抓住自己现在的想法是最重要的。我们可以回到最初的问题上来吗?你要怎么样的条件才能让我和你在一起?任何条件你都可以说说,我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服务员这时给季迟上了一份草莓仙女,她大概在刚才听到了一点内容,上东西的时候悄悄地瞥了坐在位置上的两人一眼,接着才转身离开。

    季迟将自己最先挑选的那个苦涩的蛋糕放在一旁。他用新的勺子挖了一口新的蛋糕。

    ……居然还是苦的。

    季迟简直有点犯恶心了。

    他还在和陈浮说话:“我觉得你现在也并非一定要爱上什么人才能选择和他在一起。你又不是那种人。而且从绝大多数人的生理角度来说,爱情的保质期未免也太过短暂——”

    “事实上我觉得像我这样子的最好了。你肯定已经开始感觉自己一个人的日子太过无聊了,否则不会升起猎艳的打算。当然我们不能否认你身旁的女性确实相较于普通男性身旁的更多一些——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确实有了这么一个想要找人一起住的打算。”

    “那为什么我不行呢?”

    季迟说到这里又对着路过的服务员招了招手,他拧着眉头说:“再拿一个会甜的蛋糕来,蛋糕不甜它还能称之为蛋糕吗?”

    服务员看了一眼季迟桌子上两个店里最甜的蛋糕。她明智地没有和顾客发生争执,而是说:“我让甜点师傅做一个甜的蛋糕来。”

    季迟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继续和陈浮说之前没说完的话:

    “你看,作为一个生活伴侣。”

    “我觉得我长得够美,提高生活品质。”

    “我每天都能带给人新鲜感,提高生活品质。”

    “我会赚钱,提高生活品质。”

    “最重要的是,我不管你其余想做什么?”最后这一句话季迟用了疑问句,“这应该是……最重要的一点了吧?”

    只有两位客人的店里,服务员的行动总是极为迅速的。

    刚刚离开的服务员已经端着新的蛋糕回来。这个蛋糕是刚刚出炉、由甜点师傅特意为季迟准备加了双倍糖的蛋糕,上面有足足半个指节那么高的奶油。

    季迟拿起来咬了一口。

    他简直快被苦吐了!

    他的眉头终于打成了一个疙瘩,他正想要抬头说话。坐在季迟对面的陈浮终于有所行动了。

    陈浮伸出手,扶住对方的脸。

    说话的主人自己没有发现,但看着他说话的第二人能够轻而易举地观察出对方此刻的焦虑以及烦躁。

    还有不自在。

    为什么会有人连成为自己都感觉不自在?

    他的拇指落在对方的唇角,将上面的奶油擦下来尝了一口。

    ……甜得都要发苦了。

    正想要对甜点师傅发表自己的不满的季迟被陈浮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

    他茫然地看着陈浮,不明白这忽然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两人目光相对。

    没有心动,没有爱。

    陈浮能够肯定自己此刻的心情。

    但他同样能够肯定,在这一刹那之间,自己的心脏确实被揪了一下。

    那绝非心动,绝非爱。

    可他确确实实、听到心脏发出的这一声叹息。

    陈浮放下自己的手,他对季迟说:“既然这里的蛋糕不好吃,就换一家吧。”

    季迟想了想,没有反驳。

    两人买单之后离开小店。一个早上的时间,他们一共逛了三家看上去不错的蛋糕店,但是没有一家的蛋糕能让季迟满意。而除了在第一家陈浮还陪着季迟喝了一杯饮料之外,剩下的两家他都很有先见之明的只要了一杯白水,然后陪着季迟一起挑剔了。

    等到中午的时间,他不顾季迟的反对,直接将人拉到了一处火锅店点了鸳鸯锅,用正常的味道驱散了一上午都弥漫在鼻端的甜腻滋味。

    季迟从知道中午两人要吃鸳鸯火锅开始就表示抗议,这样的抗议一直持续到他在座位上坐下都没有停止。直到陈浮为他烫了一碟子的肥牛才把人的嘴巴给堵上。

    “吃点正常的东西吧。”陈浮简直有点儿受不了,“你的那些蛋糕不是苦的,是甜到发苦了。”

    “可是这些好辣,好咸。我们完全可以吃点什么清淡的东西,比如蔬菜和水果。”治标不治本,堵上没有多久,季迟就再一次抱怨道。

    “消停点吧。”陈浮简直无力。他在自己的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根棒棒糖塞在对方的手里,然后顺势拍了拍对方的脑袋。

    季迟被拍了两下脑袋,低头看着手中的东西,有点愣住:“你怎么有糖果?”

    “刚才买的。”陈浮回答。

    “——嗯。”季迟应了一声,将糖果收进自己的口袋里。

    “不是嫌太辣太咸?不吃颗你喜欢的糖?”陈浮问。

    “还是喝水吧。”季迟回应,“喝了水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陈浮决定不对此发出任何回应。

    倒是这个时候季迟一边烫东西一边说:“其实我知道我自己的味觉有点不正常。”

    “但有时候,认为对方做得不好总比承认自己的味觉不对劲来得容易一点。”季迟补充说明,“另外,我分析了一下,觉得我今天的味觉之所以太不对劲,一定是因为我扮演了我自己。每当人们想要寻找真正的自己的时候,总是非常容易陷入焦虑之中——”

    陈浮已经不想再听对方做任何的心理分析了,那简直会让任何兴致高昂的男人在瞬间成为哲学家。

    他又给人弄了一盘肥羊,直接把人的嘴巴给堵住了。

    在把人的嘴巴堵住之后,他才闲闲说:“我知道你的脑力已经补充足够,多少记得补一点体力差吧。毕竟一个木桶究竟能装多少水,取决于它最短的那块板。”

    季迟:“……”

    他像只嘴里塞满了松子的松鼠一样,嚼了嚼口中的食物,又嚼了嚼口中的食物,然后将所有一起吞下。

    一顿午餐之后,陈浮看了看时间,直接对季迟说:“下午我有个活动,今天我们暂时到这里?”

    “——嗯,没有问题。”季迟回答。

    “下次见。”陈浮向季迟点点头,接着直接转身离开,不多时就混入人群之中不能分辨。

    但季迟依旧站在原地分辨着对方的身影。

    许久之后,他摸出手机,给自己的下属打了个电话:“帮我查查他今天的行程——哪个他?我真惊讶你居然会这样问我。难道我这里有第二个他吗?”

    短暂的静默。

    电话那头的下属已经送上了最新的消息。

    季迟说:“去听歌剧,和一位朋友……”

    他挂了电话,登陆网站,买了和陈浮同样场次同样内容的歌剧票。

    这是一场有关于上古神话、一位美女引发了两国战争的歌剧。

    陈浮之所以会来看这个主要还是因为邀请他的朋友:迈克尔以及迈克尔家的一位女士。

    他们在歌剧院中见面,彼此轻声交谈几分钟之后,宏大的歌剧就正式开场了。

    场中灯光暗下,剧场中人屏息凝神。

    一个个人物从布幕之后转出,音乐时而激扬时而舒缓,伴随着歌剧主演高昂而清晰的声音,响彻这个上下两层的大剧院。

    大剧院中绝大多数的人目光都聚焦在舞台之上。这些观众正在认真的欣赏歌剧表演。

    但总有人并不是为了歌剧来的。

    昏暗的光线之中,季迟就正坐在陈浮座位的后两排静静地看着前面的人。

    对方正微微倾身,十分耐心地倾听着对方说话,而后回以一个浅浅的微笑。

    季迟将自己的目光移开了一瞬,下一瞬,他的目光再一次投向陈浮所在的方向。

    这个时候,陈浮已经重新坐正了身子,继续观看演出。

    两个半小时的演出结束的时候,正好是晚上吃饭的时间。

    夕阳还在天边残留着一点影子,但蔚蓝的天空已经被重重乌云所掩盖。迈克尔在中途的时候因为一通商业上的电话不得不离开,只留下他家的女士和陈浮在一起,临走时他还叮嘱陈浮不要忘记照顾他家的女士。

    陈浮现在正遵循着这一嘱托,耐心地询问这位小姐的意见:“我们是回家还是一起吃个晚饭?或者一起去逛个什么商场?或者想去公园走一走?”

    黑色的车子顺着通道缓缓行驶到了两人面前。

    陈浮绅士地替对方打开门,让女士先一步进入车子里面,接着他绕过对面坐入车子。

    车门合上,轿车像来时一样,又沿着通道缓缓离去。

    在这一辆车子之后,季迟从人群中走出来。

    他没有像中午的时候一样打电话找人调查陈浮的行踪。因为天已经暗了下来,今天差不多该结束了。

    作为他自己的一天差不多该结束了。

    又一个六月二十八号要结束了。

    剧院中的人在这个时候散得差不多了,他随便走了两步,路过了一个垃圾堆,就在垃圾堆旁坐下。

    他托着下巴。

    雨丝已经从天空一点一滴地飘落。

    他坐在这里,像二十二年前那样,等待着下一分下一秒都未知的命运。

    车子排着离去的队伍还没有真正开远。

    坐在车子里的陈浮不知道因为什么,在车子即将拐弯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雨丝已经从天空飘落,一道一道打在车窗玻璃上。透过车子后边的玻璃,他在人群稀疏的地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而那个人正穿着最普通的衣服,坐在垃圾堆的一角,行人远远近近地从他身前走过,有许多人转头看了他一眼,但没有人停下,没有人询问。

    越来越大的雨模糊了一切,车子也随着前行的道路转过拐弯处。

    什么都看不见了。

    陈浮再一次的,明确的,听见自己内心的第二声叹息。

    “叔叔,你在看什么?”稚嫩的童音从旁边的座位上传来,陈浮转头看了一眼迈克尔家的小女士,那是一位年仅五岁的小淑女,她有一头卷曲的金发,粉色的蓬蓬裙正铺洒在汽车内的真皮坐垫上。

    他想了想,笑了一下:“没什么,看到了一个熟人,在可惜没有上前和他打一声招呼。”

    “哦。”小萝莉似懂非懂的应了一声,而后提议,“叔叔可以给对方打个电话?”

    陈浮仅仅报以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