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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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日陆大夫人与陆文廷急匆匆赶回京城时,虽然只有陆大奶奶与陆文迁陆文逐才知道原因,但去送葬的定国公府的三姑六眷里并不乏有权有势之人,每日各自家里也都有专人快马往来于孝慈县和京城之间传递消息或是送东西,大皇子与齐长枫之事又闹得极大,京城可谓尽人皆知,一来二去的,送葬的所有人便都知道了。

    陆明萱自然也不例外,虽然她一早便知道这事儿,依然忍不住唏嘘感慨了一番,但也仅此而已,此番之事的施害者不必说绝不无辜,亦连受害者们个个儿都不是全然无辜的,所以她不觉得有谁是值得她同情的。

    她比较担心的,是定国公府因此番之事会受到什么影响,再就是陆老夫人的身体,她才经历了丧子之痛,是再经不起任何噩耗与打击了,只盼老国公爷与陆中冕能瞒着她,不然她的身体状况真的令人堪忧。

    送葬的大部队又在孝慈县待了两日,待陆文逐与陆明珠给福慧长公主和陆中昱点足三日的灯后,便也开始往回赶了。

    这么多人赶路,又是带行礼又是带土仪,丫头婆子还一大堆的,赶起路来自然不可能像陆大夫人与陆文廷之前那样轻车简从,所以等到大部队顺利回到京城时,大皇子与齐长枫之事及其带来的方方面面的影响已几乎都尘埃落定了。

    此番得利最大的不用说是罗贵妃与宁王,难免就有人会认为事情是他们母子做的,但这样的话绝不会有人傻到大剌剌说出来,至多也就私下说说而已,明面上反倒比先时更奉承母子二人了,那些以前没能奉承上的,也变着法儿的往母子二人跟前儿凑,连带宁王未来的岳家张阁老府上都是水涨船高。

    定国公府因此番之事涉及自家的两个女儿和女婿,则大大被扫了一回颜面,好在怎么算他们都是受害者,人家提及定国公府时也多是同情惋惜的语气,受到的影响倒也不算太大。

    受到影响最大的不用说是大皇子与徐皇后,前者被夺了亲王爵不说,至今都还关在宗人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放出来,后者则被皇上下旨申饬,连凤印都易了主。

    徐皇后据说因此大为羞愧,以自己的鲜血写了罪己诏,脱簪跪在乾元殿外一遍又一遍的诵读,只求皇上息怒,还说自己连一子尚且教养不好,实在不堪为天下人之母,愿意退位让贤,恳求皇上成全,最后更是泣血晕倒在了乾元殿外。

    太后知道后大为动容,说皇后也是不易,大皇子又早早便分府出宫了,她鞭长莫及,哪里方方面面都照管得到?代她向皇上求情,请皇上看在她为后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且宽恕她这一次,再将大皇子自宗人府放出来,回自己府里反思,想必经此教训,他必能引以为戒云云。

    皇上不知是碍于母命难为,还是旁的什么原因,经过几日的考虑,到底还是放了大皇子回府,却无限期禁了他的足,凤印也赐还给了徐皇后,同时却晋了罗贵妃为皇贵妃,赐协理六宫之权,萧定妃也一块儿协理,至于徐皇后,则因病体违和,只安心在凤仪殿将养即可。

    陆明萱随着陆大奶奶等人回到国公府后,依例第一件事便是去见陆老夫人。

    将近一月不见,陆老夫人又苍老瘦削了好些,显然还没自丧子之痛走出来,甚至极有可能有生之年再走不出来了。

    瞧得一众小辈回来,个个儿都满脸的疲惫,身上也都带着重孝,老人家难免又哭了一场,才问起落葬的诸多事宜来。

    陆文逐一一答了,陆明珠与陆大奶奶在一旁间或补充几句,好容易说完了,陆明珠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陆老夫人:“祖母,不知道六妹妹这些日子怎么样了?如今您老人家身体不好,我又暂时不回离京,不若我先将她接回去照管一段时间,您也好安心将养身子。”

    陆老夫人虽因丧子之痛如今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多年的精明睿智却还在,一听陆明珠这话便知道她在想什么,因说道:“你就算暂时不离京,也该回武国侯府服侍亲家太夫人与夫人才是,哪里顾得上照管你六妹妹?况我这里丫头婆子一大堆,又不要我亲自动手照顾她,也碍不着我哪里,还是让她待在我这里罢。”

    虽不待见六姑娘,陆老夫人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别人折腾她,甚至要她的命。

    陆文逐不由狠狠瞪了陆明珠一眼,才看向陆老夫人道:“整好我有事回祖母。如今我们双亲都去了,人也已入土为安了,至此长公主府便不能再称长公主府了,但母亲的一应嫁妆都还在,所以我想过几日请祖母您老人家做个见证,再分一部分与姐姐,女人家的嫁妆总是越多越好的。”

    说着看一眼陆明萱,“还有萱妹妹,我也打算与她分一部分,如此多少也能弥补一下父亲这些年来对她的不闻不问。”

    陆明萱没想到自己也有份儿,从理论上讲,长公主府的一切都是属于福慧长公主的,连陆中昱都没份儿,就更别说她这个从不被陆中昱承认的女儿了,因忙摆手道:“五哥言重了,我实在受之有愧,还请五哥不必考虑我。”

    “给你你就收着,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陆文逐还没有说话,陆明珠已抢在他之前说道,语气颇有些不善。

    陆老夫人却很是欣慰,儿子虽至死都没有承认萱丫头是他的女儿,小五与四丫头却已承认萱丫头是他们的妹妹了,真好!

    因与陆明萱道:“你四姐姐说得对,给你你就收着便是,与自家哥哥姐姐这般客气做什么,没的白生分了。”

    陆老夫人都发了话,陆明萱只得屈膝向陆文逐和陆明珠道:“那妹妹就先谢过五哥和四姐姐了。”

    正说着,有丫鬟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回老夫人,二夫人发动了!”

    陆大奶奶忙道:“老夫人身体不好,怎么不去回大夫人,请大夫人过去坐镇?”陆二夫人屋里的事,还是由陆大夫人去管的好,她如今虽主持着府里的中馈,到底只是做侄媳妇的,如何好管叔叔婶婶屋里的事,且这么久没见两个孩子,她也惦记得慌,还想着早些回去见他们呢。

    不想陆老夫人却淡声道:“你们母亲身体不好,日前已被廷哥儿亲自送到小汤山的温泉庄子里将养去了,虽说你做侄媳妇的不好管叔婶屋里的事,但谁让现在是非常时期呢,你这便过去瞧瞧罢,回头你二婶自然谢你。”

    众人闻言,这才恍然大悟为何没在陆老夫人屋里看到陆大夫人,立刻都想到定是此番之事让老国公爷和陆中冕都恼了陆大夫人,这才索性将人送走了,来个眼不见心不烦,便都三缄其口没有再说。

    陆大奶奶遂向陆老夫人行了礼,领命自往二房去了。

    余下陆老夫人与大家说了这么久的话也累了,遂吩咐大家都回去更衣洗漱去,晚间也不必过来了。

    陆明萱回到空翠阁,出了将近一个月的门,少不得要收拾规整一番,又洗了澡洗了头发,一番忙碌下来,便已近傍晚了。

    夏荷进来问陆明萱晚上想吃什么:“……瞧姑娘都瘦了一圈儿,虽说如今正值孝期忌食荤腥,精致滋补些的素菜和汤羹还是可以吃的,姑娘想吃什么,奴婢也好即刻去大厨房现点。”

    陆明萱道:“不必了,我去老夫人屋里跟老夫人吃去。”说完亲自去衣柜里挑了件浅碧色柳枝纹的褙子穿上,又配了几样素银的米珠首饰,便领着丹青去了荣泰居。

    陆老夫人虽发了话让大家晚间不必过来,瞧得陆明萱过来,依然很高兴,可巧儿她正吃饭,便指着自己右侧的位子道:“萱丫头吃了没有啊,没吃就与我一块儿吃罢。”命双喜传话添菜去。

    陆明萱知道对长辈而言,没有什么比让喜爱小辈在一定范围内的索取更开心的了,忙笑道:“就是惦记着老夫人这里的好饭好菜,所以特意蹭吃蹭喝来的呢。”说完向双喜道:“劳烦双喜姐姐,我要吃素八珍八宝。”

    果然陆老夫人脸上的笑意越发的大:“你倒是不客气!”

    张嬷嬷也笑道:“萱姑娘瘦了好些呢,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亏了饮食才是。”命双喜,“还不快去!”

    双喜便笑嘻嘻的去了,一时菜来了,陆明萱便陪着陆老夫人吃起来,许是看见陆明萱胃口不错,连带自己也有了食欲,陆老夫人竟比往常多吃了小半碗饭,直把张嬷嬷喜得无可无不可,一叠声的邀请陆明萱以后日日都过来吃饭。

    陆明萱自是应了,本来福慧长公主与陆中昱去世前,她也泰半都跟着陆老夫人吃饭的,只在丧事期间乱了套,如今不过是回归原来的作息而已。

    祖孙两个吃了饭,正吃着茶说着闲话儿,段氏的陪房房添福家的来了,行过礼后便喜气洋洋的禀道:“回老夫人,我们夫人方才生下了一位小爷,整好六斤,母子平安,奴婢向您老人家道喜了!”

    陆老夫人因连日来遭遇了太多打击,如今急于听到一个好消息来冲冲,是以即便是庶子媳妇生了儿子,她也高兴,不由惊喜道:“你家夫人可是头胎呢,怎么这么快,可真是太好了,双喜!传我的话,二夫人为国公府生了七爷,阖府上下都赏一月的月钱!”

    此言一出,旁人犹可,房添福家的耳根先已快咧到了耳后根去,跪下恭恭敬敬冲陆老夫人磕了三个头,先待段氏谢了恩:“奴婢先代我们夫人和小爷谢过老夫人的恩典了。”

    才笑着回答陆老夫人的问题:“我们夫人虽是头胎,因她有孕以来,一直都有听太医和稳婆的话多走动,所以身子骨还算强壮,再就是我们夫人也不是今日才开始发动的,昨儿夜里便有些动静了,想着老夫人贵体违和,便一直忍着没打发人来回老夫人,直至真正要进产房前,才打发了人过来回话,所以老夫人难免觉得快些。”

    本来段氏生了儿子房添福家的就够高兴了,这可是二老爷的嫡长子,二老爷就算是庶子,以国公府的家业,将来分家时少说也能得个几万两,如今二老爷将来的产业大半都是自家夫人生的儿子的了,自家夫人自此在国公府的地位也算是更稳了,她作为夫人的陪房,日子也只会更好过,她又岂能不高兴?

    谁知道更高兴的事还在后头,老夫人竟这般抬举自家夫人和小爷,为着夫人生了小爷,竟赏阖府所有下人一个月的月钱,这可是天大的体面,看以后府里那些个眼睛长在头顶的人们还敢不敢再因夫人是庶子媳妇就瞧不上夫人,背后说夫人的淡话!

    房添福家的报完喜,因惦记着自家夫人,也就很快行礼告退了。

    陆老夫人方与陆明萱道:“如今好了,你二伯父总算有了他心心念念的嫡子了,只盼他以后能一直好好待段氏,不要再重蹈当初……”本想说前头的陆二夫人,忽地意识到现在提及后者委实有些个不吉利,遂及时打住,没有再说。

    陆明萱见状,因忙笑着岔开话题道:“对了,说到二夫人为府里添了七爷,我倒是想起还有一件喜事忘记告诉老夫人了,我们离京的次日,姐姐便诊出有一个多月的身孕,被颜姐夫接回了家去,我本打算一回来就告诉您老人家,让您也高兴高兴的,谁知道一时竟浑忘记了,如今方想起来,那我便索性再向您讨一个恩典,我打算过几日去颜家瞧瞧姐姐,还请老夫人允准。”

    “芙丫头有喜了?”果然陆老夫人十分高兴,“我早说她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如今怎么着,果然应了我的话,早知道当初我便不该让你随你一块儿出京的,幸好你们离京的次日便发现了,不然她和她腹中的孩子若是有个什么好歹,我明儿可就真没脸见颜亲家太太了。”

    又道:“这样的大喜事,你的确该去瞧瞧她才是,我又岂会不允准?你到时候只管与你张嬷嬷说,让她与你安排……届时你也去我库里拿些补品药材让萱丫头一块儿带去给芙丫头,也是我这个做曾外祖母的心意!”后一句话是对张嬷嬷说的。

    张嬷嬷忙应了,笑道:“二夫人才为您老添了小孙孙,芙姑娘又要为您添小曾孙呢,可真是喜事连连哪!”心里暗暗感慨,只盼这些个喜事能稍稍冲淡老夫人心中的悲伤,让她早日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

    陆老夫人点头道:“的确是喜事连连,只可惜……我有生之年怕是听不到凤丫头的好消息了,当初我就不让她嫁大皇子,是她坚持要嫁的,如今怎么样?真正是亲者痛仇者快,最可怜的还是她自己,还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这两日我总是在想,当初若我再坚决一些,也许事情便会不一样了呢,可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如果呢?”

    陆明萱不由错愕道:“您竟知道……外面那些个污七糟八的事?”心里不由暗恼老国公爷和陆中冕,难道不知道老夫人身体不好,这样的事就该一直瞒着她吗?

    “一开始不知道,等到你祖父来与我说要将你大伯母送到小汤山的庄子上养病,我自然也就知道了。”陆老夫人苦笑一声道:“你别担心我的身体,我连丧子之痛这样巨大的打击都熬过来了,只要不再闹出人命,其他事又算得了什么?”

    谁又知道只是自己当初一时的心软,竟会为自己带来这般巨大的幸福与满足呢?

    陆明萱就沉默了,心里很想说点什么来安慰一下陆老夫人,却想来想去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得把头亲亲靠在了老人家的膝头上,低声道:“您放心,我会一直陪着您,绝不会让您为我伤心难过的。”

    陆老夫人就欣慰的笑了起来:“祖母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祖母这辈子最庆幸的事,就是当年将你留了下来,不然前番……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过来……”

    陆明萱闻言,心里一动,几乎就要忍不住将那个在自己心底已压了很久的疑问问出口了,但忍了忍,终究还是忍住了,不管当年的事是不是真如惠妈妈临死前所说的那样,都已再回不去了,她又何必再拘泥于那些再无可能挽回的事,反伤了与陆老夫人的情分呢?

    这么多年下来,她早学会什么叫做珍惜眼前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