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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翩翩少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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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八章

    汉初,天下经年分崩之态蓦然结束,归于一统。

    击缶之庆昼夜不停。

    其间有一少年趁着夜明月半离开了家乡。从出生便未见过父母,只是每年有个堂兄按时到节送来财物,少年走时除路上盘缠,一应家资留给了从小照顾自己的冯娘一家。

    回头望,吴月明,少年想:再归大约发已白,此一去,必是要凭双脚踏过这山川湖泽,方不负年少时光……

    一去十载有余。

    风姿卓然不似少年时的男子来到湖边时,染了暑热。

    走走停停只觉周遭景致竟是有些若家乡般清明柔软,幽韵流长,再仔细分辨,哪里是家乡?不过是天下可与家乡相媲美不多的几个所在,正是武林水畔武林城。

    此时武林水无白无苏,不过黄妃塔悄然屹立,独与孤山相携,赫然正是那后世西子之湖。

    头痛得厉害,俊雅男子蹙眉而笑:“病糊涂了!竟是错认了家乡……”

    正是盛夏,便是卧于草间茵里亦不会被风露所欺,找了一个僻静之处男子躺了下来,不一时只觉头重,沉沉睡去。

    “你何曾糊涂了?有什么能让你糊涂了?”

    恍惚间,似是有人说话,这声音极其美妙,仿佛春风扑面,又若碧水冽澈,缓逸而恬适。

    “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女子将一条从西湖水中涤过的帕子用力拧干,敷在了男子头上。

    男子醒了,为着有人唤他,勉强睁开眼睛:“多谢。”

    姑娘的眼光没落在男子脸上,尽管这张脸如此迷人,雅而不腻,清而不冷,骄而不傲,朗而不疏,此时却又真真因着病了有几分憔悴而越发揪了人心去。

    不看他,不是因为她不在意,而是她很在意,跟着他跟了足有整年,从燕州一直跟了过来,驱着他的心志,一直驱赶到了这里,迢迢武林湖……她的家。

    不想自己太着急了,想着让他快点来,一时下手有些重,这不就让他受苦了,以为那是乡愁,急着赶路受了暑热。

    男子谢过再没声音。

    姑娘有些纳闷儿,是不是看自己看得傻了,噗嗤一笑,这不奇怪啊,看完自己直接死了的都有,他若是傻了,都算是定力了得的了。

    姑娘转过头,跟了一年了,也该是时候摊牌了。

    然而她回头,他仍旧睡着,好像刚才的“多谢”是梦话一样。

    姑娘站了起来,美若星辰的目光一时聚拢了寒气……这怎么可能?一个凡人!

    忽然又是转念……原来果然又是一个可塑之才吗?伸手去摸他的天灵。

    姑娘怅然而笑:“天要助我,可就怪不得我了……竟是如此强大的灵魅之魂,有了他,我还怕收不来千万有情人的辞尘珠吗?”

    抄手将尚在昏睡的男子扶起,不过轻轻一跃,已在湖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醒过来,床衿朴素,有茶烟芬芳。

    “要不要喝一杯?”坐在桌边的女子问。

    “好。”没有过多的话,男子起身走过来,端起杯,一饮而尽。

    茶入口,竟是身轻气畅起来,头脑亦是清醒,男子微笑:“多谢。”相当地有礼,站得位置也不近不远地礼貌。

    “你病得不轻,虽算不上救你,但至少也是帮了你,你便不问问我的姓名吗?”姑娘笑到,梨涡微露,若秀雅之泉。

    “怕是姑娘有所顾忌,不便问,这做谢礼可好?”贺连伸手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姑娘看都没看银子:“莫要看轻了自己,你的命可不止这些,也莫要看轻了我啊……我可不是能看轻的人。”眼波流转,姑娘站了起来,若风拂柳般走到了贺连面前。

    贺连一笑,眼中依旧礼貌,这礼貌恼人得可以。

    姑娘就那样看着他,看了好久,看到最后自己都收回了目光……

    ”真是了得。罢了……”姑娘笑道,“既然你不问,我便自己告诉你,我姓杨,名怜惜。”

    贺连颔首:“杨姑娘。”

    杨怜惜抿了抿嘴唇:“以后,就叫我怜惜吧。”

    贺连一笑:“好,怜惜。你的茶很好。”

    杨怜惜笑得端庄全无,这个人真有意思,真有意思!看着自己完全没有男人该有的反应,说不上拒人千里,却自有一番冷淡态度,忽地转瞬又完全不拘泥……果然是有意思。

    明灭不清,杨怜惜觉得这简直是天赐的礼物。

    “茶好是自然,这水是西子湖的,茶是明前掐尖的龙井。”

    贺连皱眉,九州十年……他没听说过西子湖,也不知道龙井是什么。

    杨怜惜咬了咬嘴唇:“你看我,已经把你当自己人了,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让我来告诉你啊……这武林在千年之后被称作西子湖,比的便是如我一般的女子……西施。这龙井吗,便是后世最最著名的茶,只这样一抹,便是一金!”

    杨怜惜纤长的手指从古朴的陶罐子中捏了几叶茶出来,转手间,已经炒熟的暗绿叶片忽然滋长起来,不过数秒已是嫩芽。

    贺连吃惊了,他沿着海走到沙漠,从谷底跃上高峰,看过很多戏法人的把戏,却都不会如此惊人。从有到无,从无到有都容易,然而从死到生,从枯到荣却是难的。

    杨怜惜又笑了:“你以为我在变戏法啊?咯咯咯咯……哎呦,我几乎都要喜欢上你了!”

    贺连歪了歪嘴角:“不是吗?那你将这杯中的茶叶变活,我就信你是神仙。”

    贺连在开玩笑,杨怜惜在开心地笑:“神?仙?哈哈哈哈哈……”

    不过展手,杯中漂着的几片茶叶瞬时升腾起来,转眼……一棵完枝繁叶茂,生机盎然的茶树已经长了出来。

    贺连的目光中现在都是兴奋的茫然,然而不过匆匆,又是一如既往地安逸自在,随喜随悲。

    “我和你打一个赌。”杨怜惜知道,她自己找对了人,这么一个拥有迷人外表的人,却是不自迷的!好像完全不会被诱惑一般,自己跟了他一年,他不贪财,从来挣够了盘缠就启程,从不留连,哪怕再美的风景也只是过眼,从不氐惆,烦恼和迷茫总是来了便走了,最主要的……他似乎从不动情,哪怕是见到自己,不入三界的圣者杨怜惜,几乎具备了所有人心能捕捉到的美妙,却仍不能从他的脑海中攫取到一丝一毫的欲念。

    这样的人!便生来注定是收魂一族中翘楚!成为自己实现誓言最终的成就者!

    杨怜惜看着贺连:“我和你打一个赌,赌你终会为了一个人,放弃你的自由!“

    贺连笑了:“这有什么好赌的……应该是会的。”贺连从刚才的怪事发生以后,便知道杨怜惜就算不是神仙也不是一般的人,而且她救自己是有目的的,现在打这个赌,不过就是她以为自己这个二十几岁还孤身一人的人可能是不屑于她这样的说法。

    杨怜惜微闭了一下眼睛:“但是这个人!不爱你!”忽地睁开眼睛,杨怜惜摸了摸手上的青金手环,本来纯净的蓝色骤然星罗密布,极为耀眼。

    贺连蹙了蹙眉:“若真是这样,也是缘分使然,我也没有办法,随缘离开就好……赌不赌的,我倒不是很感兴趣。”

    杨怜惜看着贺连,久久看着,微笑道:“情字若是这样简单……那何必有我杨怜惜?有我杨怜惜的洪途半霜?”起身走过来,杨怜惜幽幽道,“罢了,你赌不赌都随你,我还是想送你一样东西,便当是我们相识一场的礼物,不枉费我跟随你一年,看着你从燕地走到了我这里。”

    贺连仔细想着,果然,这一年自己是这样走过来的,可她怎么知道的?

    杨怜惜没有去解释他的疑惑,手中忽然一缕深蓝,流光溢彩……

    “这是三千梵丝。”杨怜惜道,“你拿着它,妙处自能体会。有了它你从此便离开了三界,你若游历,它随你游历,可自在飞翔,入水不闭气,入火不焚身。而且,从此无年无月,无生无死,不入轮回。我能做到的事,比如……”怜惜指了指茶树,指了指茶杯,指了指贺连的头,“你一样可以做到。”

    还没听完贺连就笑了。

    杨怜惜没有恼,因为她看到贺连的笑并不是讥笑,不是在笑杨怜惜痴人说梦。

    他在笑三千梵丝的神奇!真的这么神吗?贺连好像都在急于去试一下。

    杨怜惜晃了晃手中的茶杯:“识多而初心不改,这赌你不赌我也是赢定了!不过……”杨怜惜一笑,“若有一日你真的遇到了我说的事情,若你做不到你说的潇洒离开,便来找我吧。于你,我总不会袖手旁观,只是到时候……你需得答应我一件事才好。”

    贺连拿着手中光彩生动的三千梵丝,心中弥漫开来一种熟识,不过转瞬,梵丝已消失。

    “嗯,它喜欢你,真好。”杨怜惜轻抚了一下额头,“累了呢,你去吧。咱们再见到也是一百年以后了,以你的性格,完成第一个任务也是百年以后的事情,再会。”缓缓走上楼去,杨怜惜裙摆摇曳。

    走出客栈的时候,贺连还恍惚觉得大该自己是病得不轻,回头去……“半霜客栈”的字迹清晰可见,姣姣月光之下,翼然独立。

    “这位公子,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有人推他,贺连醒了过来。

    天已经大亮,自己躺在湖边的草地上。

    “没有,就是睡着了。”贺连笑道。

    起身摸摸自己的额头,已没有了病困的迹象,贺连笑谢路人。

    原来,昨夜一场梦。

    没有再多逗留,贺连想,应该回故乡去看看了……

    故乡,不是故乡。

    贺连进城的时候觉得人们的看起来和十年前不太一样。

    不太一样是正常的,十年了!

    贺连一笑,整了整背上的行装,冯娘家离城门很近,正是市井第一家。

    贺连站在门口看了半天,这里不再是他离开时的寻常人家景象,看起来殷实富足,正是个兴旺人家的样子。

    轻叩门,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仔细打量了贺连:“请问贵君有何事?”

    “敢问这里可是冯家,我是贺……”

    “是是是!是冯家,你是……你是贺家后人吗?”男子笑道,不知道怎么认出贺连的,还是一听见贺字就高兴得不行了!

    贺连被连拉带拽地带了进去。

    厅上,一个老婆婆走了出来,想是有眼疾,老婆婆由个小丫头扶着颤颤巍巍就来拉贺连:“可是贺恩公地后人?”

    贺连看着这位老婆婆,瞬间陷入了震惊。

    这位老婆婆……姓冯!但她……她在回忆,她的回忆里也有一位老人,这位老人是——冯娘,她的祖母!

    贺连是敏锐的,敏锐得不用太多时间去明白一些事情。

    “现在是哪位皇上在位?”贺连问最初迎接他的男子。

    “啊?”男子一愣:“景……景。”

    “我便是路过,来探望故人,见大家一切安好便好,多谢冯娘当年对贺家之恩,冯家才是贺家的恩人,资财不值一提,忘怀便是,就此告别……”几乎是没有给冯家人说话的机会,贺连背着包袱离开了冯家,转过街角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站在城外,贺连的头上有些冒汗:“自己是怎么离开市井的,而现在……自己一觉睡了五十年?”一经有了这样的想法……贺连又是一惊!自己又是怎么想到这是五十年之后的?

    “这么先生,你能帮我一个忙吗?”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贺连身边。

    “我……我有些事情。”贺连还没太明白现在的情况,看着身边面色苍白的人道:“你若是不舒服需要请大夫……”贺连抓了一把钱币放在来人手上。

    钱币……从这个“人”手上穿过……哗啦啦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