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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8.8|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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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皇帝这般关怀,徳昭颇为不好意思,找了个理由遮掩过去。

    皇帝含笑看他,并未追问,嘱咐两句,继而将话题转到朝事上。

    谈完朝事已是下午乙丑时分,徳昭出宫,正逢遇见毓义。

    毓义骑在马上,手上牵另一头白马,扬声笑:“可算逮着你了,说好今天去我府中煮酒赏梅,可不能再推了。”

    徳昭本想着直接去姜家。

    他说过,下午要去看她的。

    无奈毓义盛情难却,说什么都不肯让他走,非赖着他,且他屡次放毓义鸽子,说起来情面上过不去。

    “我们家梅园,那可是出了名的,一般人想进去还进不去呢。”毓义高昂下巴,故意装出不高兴的样,跟小孩子耍脾气似的。

    徳昭想起前次赏梅不欢而散的事,略微一沉默,问:“你府里的梅花开得到底有多好?”

    毓义自信满满:“不是我自夸,北京城最好最美的梅花,就开在我们府上,其中有一棵百年梅树,碗大似的枝,开出的红梅鲜艳似血,最是好看不过。”

    这话听着熟悉,徳昭仔细回想,发现幼清似乎也说过这话。

    ——“毓郡王府的梅,颇负盛名。”

    说不定,她也想看一看毓义府上的百年梅树。

    “走罢,去你府里。”他扬起马鞭,纵身上马。

    毓义嘿嘿笑,“算你爽快。”随即跟上去。

    到了郡王府,徳昭直奔梅园。

    一瞧,果然好看,尤其是那棵百年梅树所开的花,艳若桃李,灿如云霞。红是花,白是雪,荡荡一片,美不胜收。

    毓义凑前头来,笑:“与你府中梅花相比,如何?”

    徳昭如实回答:“与你园中的一比,府上那些梅花都成了俗物。”

    要是她看到这么好的梅定也会高兴的。

    “毓义,你这梅花,能借我一借么?”

    毓义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口就道:“借什么,我的就是堂哥的。”转身吩咐人煮酒。

    徳昭点点头,“你既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毓义刚同人说完拿哪壶酒用什么炉炭,回头,身边人已经不见。

    再一瞧,前头不远处,徳昭立在树下,抽刀就往树上一砍。

    一截树枝落地有声。

    毓义僵住。

    徳昭扛起满簇的梅枝,身姿飒然,往外而去。

    经过毓义身旁时,抛下一句,“酒就不喝了,花我带回去赏。”

    毓义整个人都呆住了。

    半晌,他回过神,看着被砍了大半的梅树,心疼至极,回身欲找徳昭赔,却哪里还能寻到人影。

    早就走了。

    “那可是百年梅树啊……”毓义欲哭无泪。

    再也、再也不死缠着徳昭赏花了。

    自作孽,不可活啊。

    ·

    上午断断续续又下起雪来,一直到中午,外面天寒地冻的,幼清坐在家里看屋,外面天寒地冻的,连氏姜大不让她出去,说怕摔着。

    幼清百无聊赖,坐在窗边火炉旁打络子。

    几榻上放了一碟杏仁酥塔,她自个做的,还有笔墨账本。

    一心三用,咬一口杏仁酥塔,摆弄络绳,想着这个月家中的支出,在账本上记一笔。

    外头忽地响起急切的敲门声。

    幼清一愣,以为怎么了,穿好鞋,连大氅都来不及披,就这么跑去院子里开门。

    隔着门板,细声问:“是谁?”

    “是我。”温润如暖阳的声音传来。

    幼清愣了半秒,随即将门打开。

    入眼便见一大截带花的梅枝,鲜艳欲滴。他从梅花后露出半张脸,笑容明亮,“路上看见棵开得极好的花树,想要和你一起赏梅,随手就带来了。”

    目光触及她身上单薄衣物,眉头一紧,将梅枝放下,褪去身上氅衣,为她披上,语气颇有担忧:“怎么穿这么点。”

    宽大的氅衣下,他身体的余热迅速包围了她。

    温暖得让人心神紊乱。

    她低眸,语气淡淡的,“外头冷,进屋来罢。”

    ……

    徳昭坐在榻上,她在对面,两人相对着,中间几木上竖着放那砍来的梅枝,正好挡了彼此的目光。

    看不见她,得偏头侧身才能窥得一二。

    徳昭后悔起来,不该一下子砍这么多的。

    屋里烧了火盆,暖烘烘的。

    她好奇地伸手捧一簇梅花,问:“这花哪来的,和以前看过的都不一样。”

    徳昭:“街上捡的。”

    幼清“咦”一声,嘟囔道:“哪条街上有这么好的梅花。”

    徳昭声音略微有些含糊:“就……随便看到就随便捡了,记不清是哪条街上的了。”

    幼清点点头,煮了壶茶,想起什么,问:“你喝茶还是喝酒,喝酒的话,我给你另外煮一壶?”

    徳昭答:“喝茶。”

    想和她……喝同一壶茶。

    茶煮好了,滚烫,茶杯拿在手里略微灼人,两人一口一口地小抿着。

    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大多数她说一句“这梅真好看”,他就附和一句,“是啊特别好看”。

    一壶茶喝到底,身子暖起来,闷得有些热。

    她起身去拿剪子,徳昭伸手去帮她。

    差点碰着她的手。

    徳昭立马将手收回,小心翼翼地望她,怕她生气。

    她说过,最厌恶他碰她。

    幼清没说什么,装作无事人一样,继续拿了剪子去裁梅。

    “剪下来做插花么?”他出声问。

    “恩,干放着任由它枯萎太可惜,我们家没有那么大的花瓶盛它,剪成一小枝一小簇的,满屋子都摆上。”

    花枝太粗,她咬着牙使出力道去剪,手指侧边摁红了,还是没能将花枝剪下来。

    徳昭侧了侧身,问:“我来试试?”

    幼清愣了半秒,随即将剪子递过去。

    徳昭道:“你想怎么剪,剪几枝留几朵?”

    幼清比划着,将心里头的想法告诉他。

    她在这边指挥,他在那头劳作,忙了半个钟头,额头隐隐涔出汗来,总算全部剪完了。

    梅枝一丁点不剩,全拿来做摆设了。

    她欢欢喜喜地做插花,这里摆一点,那里弄一些,满屋子都是梅花,淡雅的香气飘荡开来,沁人心脾。

    “你要拿些回去么?”她捧了一两枝,刚要往他面前递,蓦地又收回,笑:“我竟忘了,你有整片梅林,屋里定是不少这个的。”

    她将剪好的梅枝放在桌上,徳昭拿起来,放到鼻间嗅嗅,:“梅林里的,没有一棵比得上这树开出来的花。”

    幼清点点头,转过身继续捞起络绳。

    徳昭静静看着她。

    “不回去么……”她有些难为情,这会子高兴劲过去了,想起两人此时同待一屋,他就在对面,离得这样近,她甚至不用抬眼,即可感受到他灼热的目光。

    “时间还早,不急。”他无动于衷,盯着她,恨不得将她印到眼睛里,裹得严严实实藏进心里。

    幼清埋低头。

    她这样……太过优柔寡断,说好的要让他忘掉她,却一次次地同他凑到一块去。

    明明之前那么排斥他。

    从王府离开时的心情,她现在还记得,如鸟飞出囚笼一般的欣喜若狂。

    不用再待在他身边,不用再提心吊胆地承受他的一切,不用再和他赌气装作什么都不在乎。

    她是想要过新生活的。

    可是……

    幼清轻轻咬住下嘴唇,心中思绪杂乱如麻,理不出个头绪,干脆强逼着自己狠下心,开口道:“以后……”都不要再见面了。

    他看着她,“恩?”

    “以后都……”她鼓足勇气,试图忽略自己心中的愧疚和不安,抬眼望他,目光触及到他好奇渴望的神情,忽地一下子没了底气。

    徳昭瞬间明白过来。

    他曾与她朝夕相对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她脸上每一个微弱的神情变化,他都记在心里。

    如今她这般面容……

    徳昭心一沉,像是跌入了深深的潭谷,冰冷无力。

    然而溺水的人,即使身处深渊,也会被强烈的求生意识支配,疯狂地想要找出活路。

    衣料窸窣,他猛地俯身凑近,目光深沉,声音坚定:“现在这样就好。”

    他在恳求她。

    不要……赶他走。

    幼清心中苦涩,无奈如何也说不出那句应该说的话,他的脸近在咫尺,鬼使神差的,她转了话:“以后都这样挺好的。”

    话一出口,当即懊悔,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说这样的话。

    太、太丢人了。